废弃的钟表厂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钢铁怪兽，匍匐在荒草丛生的厂区里。月光透过破损的穹顶和窗户，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尘埃。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化学试剂气味。
季韵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工业废墟。巨大的齿轮、废弃的传送带、散落一地的钟表零件，在阴影里呈现出各种怪诞的形状，仿佛时光在这里真的被扭曲、冻结。
“嘀嗒……嘀嗒……”
微弱而规律的机械声从工厂深处传来，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诡异。这里还有能走的钟？
季韵循着声音，穿过堆积如山的废弃模具区，走向曾经可能是主车间的地方。越往里走，那股化学试剂的味道越浓，几乎与图书馆档案室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车间中央的景象，让她瞬间停住了呼吸，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正如照片上所预示的，一个约两米高的巨大圆柱形玻璃容器矗立在空地中央，里面充满了浑浊的透明液体。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与顾怀远无异的男子背对着她，悬浮在液体中，双臂微微张开，像是在拥抱什么，又像是在进行某种献祭。他的头发如同海草般飘散，看不清面容。
容器的下方，连接着一些简陋的管线和几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电子仪器。那“嘀嗒”声，正是从其中一个仪器发出的，像极了倒计时。
而在容器前方，摆放着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条桌，上面整齐地陈列着一些物品：几个小的标本瓶（里面浸泡着类似人体组织的碎片）、那十二本牛皮档案、王静的日记本，甚至还有……苏晚那本丢失的皮革封面笔记本！
这里是他所有“作品”的展示厅，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终极舞台。
“你来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季韵猛地转身，看到顾怀远从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缓步走出。他依旧穿着合体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狂热后的平静笑容。他手里拿着一个类似遥控器的装置。
“我猜，你会比警察先到。”他微笑着，目光扫过季韵苍白的脸，“你有着真正探寻者的灵魂，不甘于被规则束缚。”
“顾怀远，停下这一切！”季韵声音发颤，指向那个巨大的容器，“那里面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是我的替身，一个可怜的、迷恋我艺术到愿意奉献躯壳的流浪汉。”顾怀远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道具，“至于我想干什么？”他张开双臂，环顾这个废墟，“我在完成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作品——《永恒的回响》。当我的□□与这承载着时光印记的容器融为一体，当我的意识在化学的永恒中沉寂，我的艺术，我的理念，将超越生命本身，成为传说！”
他疯了。彻底地、无可救药地疯了。
“那些死去的人呢？林晓、赵明、王静、苏晚！他们也是你艺术的一部分吗？”季韵厉声质问，试图唤醒他或许残存的人性，或者至少拖延时间。
“他们？”顾怀远歪了歪头，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他们是失败的尝试，是不完美的半成品。我试图将波德莱尔的诗意用生命来诠释，但他们无法承受那种蜕变的美。尤其是王静和苏晚，她们本可以成为我最杰出的合作者，可惜……她们畏惧了，背叛了艺术的纯粹。”他的目光落到季韵身上，变得炽热而专注，“但你不同，季韵。你理解逻辑背后的美感，你敢于踏入黑暗追寻真相。你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我的追求。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我真想邀请你，共同完成这最终的……”
“闭嘴！”季韵感到一阵恶心，“我永远不会理解你这种以杀戮为乐的变态！”
顾怀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失望。“看来，你还是选择了庸众的立场。真遗憾。”他抬起了手中的遥控器，拇指按在一个红色的按钮上，“那么，就请你作为唯一的观众，见证我的升华吧。倒计时……三十秒。”
“嘀嗒”声骤然变得急促、响亮！
“不！”季韵想冲上去抢夺遥控器。
“别动！”顾怀远厉声喝道，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闪着寒光的解剖刀，对准了季韵，“完美的谢幕，不需要意外的干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顾怀远！”
一声冰冷的、充满威慑力的断喝从入口处传来。路延如同暗夜中的猎豹，疾冲而入，举枪精准地瞄准了顾怀远！他的身影在破碎的月光下显得无比挺拔而坚定。
顾怀远显然没料到路延来得如此之快，他脸色微变，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扭曲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路法医？你也来为我送行吗？可惜，你来晚了。”他的拇指作势就要按下。
“你看清楚容器里面！”路延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所谓的‘永恒’，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腐烂！”
顾怀远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容器。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分神瞬间，路延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不是射向顾怀远，而是精准地打碎了他手中的遥控器！
碎片四溅。顾怀远惨叫一声，捂住被碎片划伤的手，解剖刀“当啷”落地。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路延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到季韵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枪口依旧死死锁定顾怀远。
“嘀嗒”声戛然而止。容器里的“标本”依旧静静地悬浮着。
外面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将整个厂房包围。李锋队长带着大批警力赶到了。
顾怀远看着地上遥控器的碎片，又看看用身体护住季韵、眼神冰冷如刀的路延，他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癫狂。
“你们毁了它！你们毁了最完美的艺术！你们这些庸人！刽子手！”
警察们迅速冲上前，将状若疯癫的顾怀远制服、铐上。
季韵在路延的身后，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稳。路延收回枪，转身扶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
“没事了。”他低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结束了。”
季韵抬头，看着他被月光和警灯交替映照的脸庞，那上面有紧张后的松弛，以及一种如释重负的坚定。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用力地点点头。
警方在现场进行了仔细搜查，确认了容器内的确是一具被药物处理过的流浪汉尸体，并起获了大量顾怀远犯罪的物证，包括他详细的“创作”手稿，完整记录了他的心路历程和所有罪案细节。
所有的谜题，似乎都随着顾怀远的落网而迎刃而解。
但季韵看着被押上警车的、依旧在癫狂呓语的顾怀远，心中却隐隐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他真的会如此轻易地，就让自己这场精心策划多年的“演出”，以这样的方式仓促收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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