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在身后无声闭合的瞬间,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秦卿许吞没。
浓重得化不开的墨色包裹着他,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光与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水腥气、陈年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又略带甜腻的奇异药香的复杂气味,沉闷得令人窒息。
秦卿许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下的旧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强迫自己放缓呼吸,竖起耳朵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在耳鼓内回荡。
他不敢立刻移动,如同最警觉的困兽,在黑暗中蛰伏,让眼睛努力适应这无边的墨色。
片刻后,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地底的幽绿磷光,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勾勒出脚下一条狭窄通道的模糊轮廓。
通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行,两侧石壁湿冷,触手滑腻,布满厚厚的苔藓和不知名的粘液。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阶,湿漉漉的,稍有不慎便会滑倒。
秦卿许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药香与腐朽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恶心感。
指尖悄然滑入袖中,紧紧握住了那柄贴身的短匕。
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来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镇定感,如同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
他沿着那点微弱的磷光,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每一步都踏得极轻,足尖试探着石阶的湿滑程度,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石壁,最大限度地减少声响。
通道蜿蜒向下,坡度陡峭。空气愈发沉闷,那股奇异的药香味也越来越浓,混杂着更深的腐朽气息,令人作呕。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极其细微的、仿佛水滴落入深潭的滴答声。
磷光似乎亮了一些,通道也略微开阔。
秦卿许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前方似乎是一个转角。
他侧耳倾听,除了那单调的滴水声,再无其他动静。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探身,匕首横在胸前,目光如电般扫向转角之后。
一个不大的石室映入眼帘。
石室中央,一盏造型奇特的青铜鹤形宫灯静静伫立,灯盏内燃烧着幽绿色的磷火,正是那微弱光源的所在。
磷火跳跃,将石室映照得一片惨绿,光影在湿漉漉的石壁上诡异地晃动。
石室空无一人。
玉簟和那个老太监,早已不见踪影。
秦卿许的心猛地一沉。
陷阱,还是另有玄机,他警惕地环视四周,石室四壁光滑,除了来时的通道,似乎别无出口。
地面中央有一小滩积水,水滴正从上方石缝中渗出,滴落其中,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盏青铜鹤灯上。
灯盏造型古朴,鹤颈修长,鹤喙微张,似要衔住什么。
灯座下方,似乎压着一小块颜色略深的物体。
秦卿许心脏一紧,缓步上前。
靠近鹤灯,那股奇异的药香味愈发浓烈,几乎盖过了水腥和腐朽气。
他强忍着不适,俯身细看。
灯座下方,并非直接压着东西,而是有一小块薄薄的、深褐色的油布,被巧妙地塞在灯座与地面石板的缝隙间,只露出一角。
那油布放置的位置极其刁钻,仿佛就是为了让人发现它,却又需要极其靠近才能看见。
秦卿许心中警铃大作,这太刻意了,像是故意留下的诱饵。
他犹豫了,直觉告诉他,这东西碰不得。
但玉簟引他至此,留下这东西,必有深意,若不碰,如何得知太后的意图。
如何完成这趟凶险的密约。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将那块油布抽了出来。
油布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入手微韧,带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灯油的混合气息。
借着幽绿的磷光,他看清了油布的内侧。
上面没有文字,没有图案,只有几道用某种深色、近乎黑色的粘稠液体画出的、歪歪扭扭的痕迹。
那痕迹并非随意涂抹,而是几个极其潦草、却依稀可辨的符号。
秦卿许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些符号,这不是文字,而是药铺里常用的、标记特殊药材的速记符。
从小在秦家长大,家中主营商盐生意,却偶尔派商队运送药物,他对这些符号再熟悉不过。
他指尖颤抖着,借着幽光,辨认着那几个扭曲的符号。
秦卿许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这药方里的几味药材无一不是虎狼之药,剧毒无比。
况且用量堪称巨大,秦卿许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样的人能服用这种药方几月还活着。
这根本不是治病救人的方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玉簟她根本不是要传递什么信息,她是太后派来设局的。
她故意引他进入密道,故意消失,故意留下这张药方。
目的只有一个,让他秦卿许看到、摸到这张油布,留下他持有这张致命毒方的铁证。
油布上清晰的触感告诉他,那是一种极其细腻、颜色深黑的粉末。
这粉末被某种粘合剂固定在油布上,触手微糙,带着浓烈刺鼻的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
就在他指尖触碰、捏起油布的瞬间,一些极其细微的粉末颗粒,已经不可避免地沾染在了他的指腹和指甲缝隙中。
这粉末本身或许无毒,但它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总之只要他碰了这油布,无论他是否看懂,无论他是否带走,他都与这张毒方有了无法洗脱的关联。
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接触即染罪的死局。
一旦东窗事发,太后只需拿出这张沾满他痕迹的油布,就能轻而易举地将私□□方、图谋不轨的滔天罪名扣在他头上。
而他,百口莫辩。
太后甚至不用出面,只需牺牲一个玉簟,就能用这张油布,彻底钉死他秦卿许,甚至拖垮整个秦家。
现在秦家和云初见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秦家被拖垮,彼时太后将整个大雍的商盐渠道收入囊中。
哪怕雷厉风行如云初见也无法改变大雍太后垂帘听政的计划。
一是能将身为国之命脉的大部分商盐渠道收入囊中,二来哪怕是最差的结果都能将皇权从云初见手中刮几分下来。
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秦卿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油布的手如同被毒蛇咬住,下意识就要将它甩开。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破空锐响的劲风,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上方袭来。
秦卿许头皮炸裂,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来不及思考,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反手将匕首向上格挡。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在死寂的石室中炸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一道乌光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狠狠钉入他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石壁,火星四溅。
是一枚三棱钉,钉尖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秦卿许就地翻滚,狼狈地躲到青铜鹤灯之后,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死死盯着暗器射来的方向,石室顶部一处不起眼的阴影角落。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湿漉漉的石壁。
但刚才那枚毒钉,绝对是从那里射出的。
机关,还是玉簟或者她的人根本没走远,就潜伏在暗处,亲眼看着他拿起油布,然后射出毒钉,既是警告,也是逼迫他留下更多挣扎的痕迹?
他背靠着冰冷的青铜灯座,剧烈喘息,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手中的油布如同烧红的烙铁,更像是一张无形的催命符。
扔?
扔在哪里都会被找到,成为他心虚的证据。
留?
留在原处?手上已经沾满了药粉,如何留得下。
带走?更是坐实了私藏的罪名。
无论他怎么做,这张油布,都成了他无法摆脱的索命枷锁。
恐怕现在只有闯出去将这份药方取给那皇帝看看,才能求取一线生机。
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反而大脑飞速运转,药粉、暗器、玉簟,还有这不知属于何人的药方。
恍然大悟般嗤笑一声,看来这老不死的太后压根就没想过让他活着出去。
如果是让一个秦卿许去死很简单,但是如果让一个皇帝党派的人去死却很难。
秦卿许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枚钉入石壁、尾端仍在微微颤动的毒钉,幽蓝的钉尖在磷火映照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石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擂鼓般的轰鸣。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其中一双,来自那个看似恭敬、实则心如蛇蝎的玉簟。
哪怕是龙潭虎穴,我秦卿许也要闯出去,让她太后好好见识下秦家也并非好欺负的。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中那张沾满了他指纹、汗渍的油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攥着的,不是药方,是玉簟亲手为他戴上的绞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