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皇宫深处,御花园一隅,一处不起眼的假山阴影下,一块湿滑的青石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出的幽深洞口。
浓重的腐朽气息和那股奇异的、略带甜腻的药香瞬间涌出,混杂着新鲜的血腥味。
一只沾满污泥和暗红血迹的手猛地探出,死死抠住洞口边缘湿滑的青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暴起。
紧接着,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如同从泥沼中挣扎而出的困兽,艰难地从洞口挤出,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草地上。
他浑身衣衫褴褛,被石壁刮破多处,浸透了泥水和暗红的血渍。
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仍在汩汩渗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剧烈的刺痛。
一日未饮未食,脏腑如同被重锤反复捶打,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和眩晕。
他趴在冰冷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鬓角滑落,混合着污泥和血水,糊住了视线。
月光惨淡,映照着他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唇边残留着未干的血迹,眼神却如同濒死的孤狼,燃烧着最后一丝疯狂求生的火焰。
不能死在这里。
那药方还在自己的身上,死在这里哪怕是皇帝也百口莫辩。
他强忍着几乎要撕裂身体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撑起身体。
左肩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稳住身形。
目光扫视四周。
这里是御花园深处,假山嶙峋,草木幽深,远处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规律而清晰。
他辨认方向,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朝着紫宸殿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
令他感到一丝诡异的是,尽管他动作狼狈,气息粗重,甚至偶尔暴露在宫灯微光之下,但那些巡逻的侍卫队伍,却仿佛对他视而不见。
他们的目光扫过他所藏的阴影时,没有丝毫停留,步伐节奏也未曾改变。
秦卿许心中了然。
必然是云初见的手笔,影七早已禀报,皇帝默许了他的出现,甚至可能下令降低了宫闱对他的警戒。
他不敢懈怠,强忍着剧痛,继续朝着紫宸殿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紫宸殿巍峨肃穆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殿外侍卫林立。
秦卿许躲在离殿门不远的一处高大宫墙阴影下,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砖石,剧烈地喘息,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袭来。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西侧那扇专供宫人夜间递送紧急奏报的偏门挪动。
终于,他看到了那扇不起眼的朱漆小门。
门口只有两名侍卫值守,秦卿许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血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阴影中冲出,踉跄着扑向那扇小门。
“什么人!”侍卫惊觉,厉声喝问,同时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但当他们看清来者那身熟悉的、沾满血污的衣袍和那张惨白却依稀可辨的脸时,按在刀柄上的手松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们并未拔刀,只是象征性地向前一步,做出阻拦的姿态。
秦卿许根本无暇顾及他们。他如同疯魔般,用血肉模糊的肩膀狠狠撞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小门。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竟被他这亡命一撞生生撞开了一条缝隙。
秦卿许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滚了进去,重重摔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门外的侍卫沉默地看着他滚进去,并未追击,也未发出更大的警报,只是迅速上前,重新将那扇门关好。
秦卿许眼前一片血红,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再次重重摔倒在地,口中涌出大股腥甜的液体。
他不能停。
云初见,必须找到云初见。
他用染血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地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凭借着最后一丝模糊的意识和对生路的执着,朝着寝殿内室的方向,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去。
身后,没有追兵,只有一片死寂。
终于,他爬到了那扇熟悉的、雕刻着繁复龙纹的寝殿内门前。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沾满血污和污泥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那扇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门上。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死寂的寝殿外间回荡。
门内,云初见并未安寝。
他披着一件素白如雪的丝质寝衣,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借着案头一盏孤灯,翻阅着一卷泛黄的旧书,案上焚着淡淡的安神香。
寝殿内一片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当那第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外间传来时,云初见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继续。
咚,咚,咚。
撞击声再次响起,一声比一声微弱,带着垂死挣扎般的绝望。
云初见缓缓合上手中的册子,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
他并未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一声声沉闷的敲击,如同垂死的野兽在叩击地狱之门。
片刻后,他才缓缓站起身,素白的寝衣下摆拂过榻边,不染尘埃。他缓步走向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繁复龙纹的寝殿内门。
就在他距离门扉还有三步之遥时。
砰。
那扇沉重的门,被一股微弱却决绝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身影,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直直地、重重地向前扑倒进来。
噗通。
秦卿许的身体狠狠砸在光洁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溅起几点暗红的血珠。
但这一次,他扑倒的方向并非空荡的地面,而是直直扑向了正站在门前的云初见。
云初见似乎早有预料,在门被撞开的瞬间,他脚步微顿,身形却未退。
秦卿许的身体如同失控的箭矢,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腐朽气息,直直撞进了云初见怀里。
噗通。
一声闷响,云初见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撞得向后踉跄了半步。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格挡稳住身形,但动作却在半途凝滞了。
秦卿许沉重又沾满血污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云初见胸前,滚烫的、带着腥气的血液瞬间浸透了那件素白如雪的寝衣。
他残破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瘫倒在云初见怀里,带着体温的血污和冰冷的污泥,瞬间在那片纯净的雪白之上,晕染开一片触目惊心、不断扩大的污痕。
云初见的身体瞬间僵硬。
不是厌恶,不是排斥秦卿许这个人本身,而是一种源自深入骨髓的本能反应对突如其来的、充满血腥与污秽的肢体接触的强烈不适感。
仿佛冰冷的毒蛇滑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从脊椎尾端直窜头顶。
那粘腻的触感、浓重的血腥气,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刺穿着他异常敏感和排斥接触的神经。
他垂眸,看着怀中这个浑身污秽、气息奄奄、如同血人般的身影。
秦卿许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滚烫的呼吸带着血腥气拂过他颈侧敏感的皮肤,粘稠的血污正迅速渗透衣料,带来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温热粘腻感。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秦卿许额角伤口渗出的、带着体温的血液,正沿着自己的锁骨缓缓滑落。
秦卿许似乎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他沾满血污的手无意识地、死死地抓住了云初见腰侧的寝衣布料。
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将那雪白的丝料攥得皱成一团,染上更深的污迹。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染红了云初见胸前的衣襟。
随即,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整个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了云初见身上。
寝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秦卿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喘息声,以及血污在丝质寝衣上晕染开时极其细微的、粘腻的声响。
云初见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
他垂眸,看着自己胸前那片迅速扩大的、肮脏刺目的污迹,感受着怀中那具残破身体传来的微弱震动和滚烫粘腻的血污。
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平静,而是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事实上,他并不排斥秦卿许的靠近,甚至对这个带着秘密闯入他世界的少年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探究的容忍。
但那粘腻的血污、浓重的血腥气和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却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刺穿着他异常敏感和排斥接触的神经。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将怀中的人推开,却又强行抑制住了这股冲动。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不适感。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但眉宇间那丝惯常的慵懒疏离被一种隐忍的紧绷取代。
没有影七在场,寝殿内只有他们两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僵立如石。
云初见沉默地站着,任由秦卿许的体温和血污浸透自己的寝衣,感受着那份沉重和粘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片刻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不是去推,而是轻轻搭在了秦卿许的后颈处。
一个既能控制对方、又避免直接接触更多污秽的位置。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秦卿许滚烫的皮肤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然后,他薄唇微启,声音清冽平静,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下的紧绷感,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寝殿的寂静。
殿外立刻传来内侍恭敬的回应:“陛下有何吩咐?”
“带下去。”云初见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清理干净,宣太医。”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自己胸前那片刺目的污迹上,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对污秽的本能排斥,有对自身反应的微恼,也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怀中这个为了求生拼尽一切闯入他禁地的少年难以言喻的触动。
看着身上乱七八糟的衣物叹了口气,今晚注定又不是个安眠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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