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的清晨透着初冬的凛冽，杨眠站在文化宫门口，不住地往手心里呵着白气。她特意提早了半小时，怀里揣着两个还烫手的烤红薯，牛皮纸袋在冷风中氤氲出温暖的水汽。
周应淮准时出现在晨雾中，深灰色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看到杨眠时，他脚步微顿：“等很久了？”
“刚到。”杨眠递过一个烤红薯，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冰凉的手背，“暖暖手。”
他接过，慢条斯理地剥开焦脆的外皮，热气腾起模糊了他的眉眼：“怎么想到来这儿？”
“听说新到了天文望远镜。”杨眠低头掩饰发烫的脸颊，“而且...这里比较安静。”
文化宫是栋颇有年岁的苏式建筑，红砖墙爬满了枯藤，在晨光中显得庄重而寂寥。推开厚重的木门，暖意混着旧书页的味道扑面而来。大厅里零星有几个老人背着太极剑走过，木地板在他们脚下发出吱呀的回响。
展厅里灯光幽暗，模拟星空在天花板缓缓流转。巨大的望远镜立在中央，金属外壳在蓝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要来试试吗？”工作人员热情地招呼，“今早天气好，能看到土星环。”
周应淮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杨眠却已经拉住他的大衣袖子：“一起看吧？”
望远镜很高，需要踩着木质台阶。杨眠先凑近目镜，惊喜地低呼：“真的能看到！像草帽一样！”
周应淮站在她身后，微微俯身：“让我看看。” 他的呼吸掠过她的耳际，带着清冷的薄荷气息。杨眠慌忙让开位置，心跳乱得不成章法。
周应淮调整焦距时神情专注，侧脸在幽蓝的星光下轮廓分明。 “很清晰。”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罕见的雀跃，“卡西尼缝都能看见。”
杨眠看着他微扬的唇角，忽然希望时光就停在这一刻。
“你们来得正好。”工作人员笑着说，“平时这个点都调不到这么准。” 周应淮忽然转头：“要再看一次吗？” 他的眼睛映着星海的微光，像是藏了整个宇宙。
这次两人一起凑近目镜，肩膀不经意相靠。杨眠能感受到大衣羊毛呢的质感，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右下角。”周应淮轻声指导，手掌无意间覆上她扶着目镜的手，“再往这边些...”
他的指尖冰凉，却让杨眠觉得被熨烫般灼热。
看完展览，他们沿着文化宫后的银杏小道散步。金黄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周应淮忽然停在一棵特别高大的银杏树下。
“你看。”他指着满地扇形的落叶，“像不像你夹在物理书里的那片？”
杨眠耳根发热：“你怎么连这个都...” “偶然看到。”周应淮别开脸，耳尖泛着薄红。
阳光透过枝桠洒下斑驳的光影，在他发梢跳跃。杨眠弯腰拾起一片完美的银杏叶，叶脉在阳光下如同鎏金：“送你。”
周应淮接过叶子时指尖轻触她的掌心：“很漂亮。”
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带起一阵落叶纷飞。周应淮下意识侧身将杨眠护在身后，枯叶擦过他大衣肩膀。 “小心。”他的声音落在头顶，带着若有似无的关切。
杨眠靠在他身前，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心跳。羊毛呢的触感，薄荷的冷香，还有他护在她肩头的手掌...一切都美好得让人恍惚。
“谢谢...”她抬起头，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周应淮迅速收回手，睫毛轻颤：“没事。”
午餐在文化宫的老食堂解决。铝制饭盒盛着简单的两菜一汤，只要五块钱。周应淮吃得很快，但姿态依然优雅。
“你常来？”杨眠问。 “嗯。”他点头，“小时候常来借书。” 提到童年时，他眼神柔和了些许。
下午的图书室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木质书架高耸入顶，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沉香。周应淮轻车熟路地走到最里的角落：“这里的天文书很全。”
杨眠跟着他，看他修长的手指划过书脊，像是在触碰时光。 “这本，”他抽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是我借阅的第一本天文著作。”
《星际信使》，1985年版。书页已经脆黄，但保存得极好。 “你看这里，”周应淮翻开扉页，指着上面的借阅卡，“这是我的字迹。”
稚嫩的笔迹写着：“周应淮，2003年9月借阅”。杨眠的心轻轻颤动：“你从小就看这么难的书？” “父亲要求的。”他合上书，语气平静，“每周要读三本书籍。”
阳光透过老窗棂，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杨眠忽然理解了他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从何而来。
“会很辛苦吧...”她轻声说。 “习惯了。”周应淮将书小心放回原处，“有时候也觉得很有趣。”
返程时秋风渐起，卷起满地落叶打着旋儿。周应淮解开大衣扣子：“披着吧。” “你不冷吗？” “还好。”他已将大衣披在她肩上。
呢料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书墨香。杨眠裹紧大衣，心底涌起暖意。
走到分别的巷口，夕阳将银杏树染成灼目的金色。周应淮忽然开口：“今天...谢谢。”
“该我道谢。”杨眠低头踩着落叶，“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周应淮。”
他微微怔忡，唇角牵起极淡的弧度：“什么样的？” “会为星空惊叹，会聊童年往事，会...”她鼓起勇气，“会关心人的周应淮。”
周应淮沉默片刻。夕阳将他身影拉得很长，显出几分罕见的孤寂。 “杨眠，”他声音很轻，“别对我期望太高。” 这句话太突然，太沉重，让杨眠愣在当场。
“为什么？”她的声音发颤。 “因为...”他抬眼望向纷飞的落叶，“我可能达不到你的期待。”
说罢转身离去，未曾回头。秋风卷起金黄落叶，在他身后纷扬如雨。
杨眠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肩头大衣还余留着他的温度，口袋里的银杏叶还带着他的气息。
而她终于懂得，那个看似完美的周应淮，背负着怎样沉重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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