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手里的保温杯都快被我盘出包浆了。那股混合着枸杞和红枣的甜香,在这间充斥着昂贵香水和紧张荷尔蒙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在西装革履的红酒宴会上端出了两块钱一瓶的山泉白水。
“现在一轮面试开始。请1号候选者跟我进来。”
穿职业套装亚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个穿白西装的金丝眼镜雌虫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他那本就无可挑剔的衣领,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他迈着自信的步伐,走进了那扇门,仿佛不是去面试,而是去继承王位。
我喝了口水,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门开了。
白西装雌虫走了出来,脸上的自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铁青。他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等候室,那背影,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孔雀。
屋里剩下的几个精英交换了一下眼神,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下一位,2号候选者。”
那个身材高大、坐姿笔挺如松的退役军雌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关门的声音沉重得像一声炮响。
这次时间更短,不到十五分钟。他出来的时候,脸色比进去时更冷了。他没有像白西装那样直接走掉,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接下来,第三个,第四个……他们进去时意气风发,出来时却个个丢盔弃甲。有的脸色煞白,有的眼眶泛红,还有一个,我甚至看到他出门时腿都在微微发抖。
这哪里是面试,这分明是精神拷问室。
我默默拧紧了我的保温杯盖。看来,这幽灵数据比我想象的还要野。
“陈九先生。”
终于轮到我了。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在剩下的那位军雌和另一个脸色惨白的应选者复杂的目光中,推门而入。
房间里很空旷,甚至有些冷。一张长长的金属桌后面,坐着三个面试官。
中间那个看起来是主导者,是个眼神锐利的中年雌虫,左边是个戴着眼镜、不停在光屏上划动的亚雌,右边则是一个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从头到脚散发着“我很不爽”气息的年轻雌虫。
他们没有请我坐下,甚至没有自我介绍。
中间的雌虫抬起眼皮,目光像刀一样在我身上刮过。“陈九。这是你的真名?”
“工作用名。”我秒答。就跟外企的什么Alex、Clare、Lily一个性质。
“简历上说,你曾独立完成对某非法组织的后台系统进行技术反制。”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听起来很厉害。能具体说说吗?那个‘非法组织’,是几个高中生搞的恶作剧网站?”
我:……
不是,这面试官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众所周知,没有实践经验的求职者喜欢夸大其词、美化包装简历。
但!
就算心中对简历水分有所怀疑,处于最起码的尊重,也不该当面嘲讽吧?
我大惊,想到什么,又很快平息。
上来就贬低讽刺,看来是压力面试,考验应选者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心里有了底。
上辈子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甲方爸爸们花样百出的刁难,比这恶劣多了。
“细节涉及保密条例。”我平静地看着他,“但我可以确认,目标的安防级别,远超商业平均水准。至于那份军方表彰,可以作为旁证。”
“军方表彰?”右边那个不爽脸雄虫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宿醉未醒的慵懒,“那种东西,有时候只是用来奖励那些‘参与过’项目的幸运儿。你确定你的作用,不是在旁边端茶倒水?”
我没有被激怒,反而笑了笑。“我的工作习惯,确实是旁边常备一杯热饮。这能让我在高强度的工作中保持头脑清醒,比如连续三十六个小时追踪一个动态变化的肉鸡网络时。”
我的回答让他们三虫都愣了一下。
中间的雌虫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他换了个角度。“十年大型项目维护经验。听起来,你更像个管道工,而不是工程师。修修补补了十年,对新技术还有了解吗?”
我面朝着他们,勾唇一笑。换作没有求职经验的应聘者,大概率直接承认自己确实不常接触最前沿的理论了。然后开始辩解自己的价值体现在解决实际问题上,试图把“不懂”转化为“能学”。
然而,职场从来都不是课堂。出了学校,没人会给你带薪学习的时间。
再说了,我面试的就一个基础岗位,需要那么高精尖的技术吗?
就宛如一个高中生就能去教得小学英语,你非要有出国留学经验的还考过了雅思托福SAT专八的顶级教资,这合理吗?
我笑意更深了。看得三个面试官一脸懵逼,大概是头一回见到有谁在压力面笑起来的。
我不会直接回怼,因为他们对我毫不克制不代表我就要跟着失去体面。
于是我只委婉又不委婉地说:“如果这个岗位需要用到量子纠缠那样的前沿新技术,那我想,今天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翻译过来就是:你们招的是螺丝钉,找的简历当然也是相匹配的,还来嘲讽我技术会不会,是没长眼睛看简历吗?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三个面试官听出我的弦外之音,齐齐变色,都没想到我会这样答。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了,”中间的雌虫挥了挥手,“你可以在外面等通知了。”
我点点头,转身出门,回到等候室,发现里面只剩下我和那个退役军雌。其他人都已经走了。
退役军雌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我能撑这么久还没崩溃。
没过几分钟,那个职业套装亚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恭喜两位通过第一轮面试。接下来是小组评估,请跟我来。”
我和退役军雌被带到了一个圆桌会议室。主面试官,也就是刚才那个眼神锐利的雌虫,正坐在主位上等着我们。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两个位置。
“接下来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假设,公司现在需要为一个重要的情报部门,构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虚拟身份,代号‘幽灵’。这个身份需要在网络世界里活动,收集信息,并且绝对不能被追溯到来源。请问,你们认为,构建这个‘幽灵’,最大的技术挑战是什么?最大的伦理困境又是什么?”
他话音刚落,退役军雌几乎是立刻就开了口。
“技术挑战在于绝对的匿名性!必须使用多重代理、洋葱路由,结合无法被破解的端到端加密协议。每一次数据传输,都要经过至少七个不同国家的节点,并且要能实时清除所有操作痕迹。同时,需要准备多个备用身份,一旦一个身份有暴露风险,立刻启用B计划。”他的语速很快,充满了军人的果决和执行力,说的全都是具体的技术手段。
面试官点点头,不置可否,然后把目光转向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片刻。“刚才这位先生说的,是执行层面的技术细节。但我认为,最大的技术挑战,并非‘隐藏’,而是‘伪装’。”
退役军雌皱起了眉。
“一个真正无法被追溯的身份,不应该是一个不存在的幽灵,而应该是一个看起来无比真实的‘普通人’。”我继续说道,“正所谓大隐隐于市。真正的幽灵,是你知道它存在,但你永远也找不出它。”
“所以,最大的挑战有三点。第一,是要有一个可靠的背景。我们需要用AI为这个‘幽灵’创造一个长达数年、逻辑自洽、可供查证的数字生活痕迹,包括社交网络、消费记录、交通信息,甚至是在某个冷门论坛的吵架记录。第二,是模拟正常虫的行为模式。这个‘幽灵’的网络行为,不能有任何规律性,必须符合他被设定的人设。他会犯错,会摸鱼,会发牢骚,像个真人。这需要极强的机器学习能力。第三,是搭建一个社会关系网。他需要有网络上的朋友,需要和真实的账号产生互动,形成一张以假乱真的社交网络。这三个挑战,比单纯的加密和跳板要复杂得多。”
我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安静。退役军雌的脸色有些难看。
面试官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兴趣。“很有意思的思路。那么,伦理困境呢?”
退役军雌抢着回答:“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客户的需求就是我们的任务,没有伦理困境!”
这是一个标准答案,却也是一个最差的答案。
面试官的嘴角往下撇了撇,看着我。
“最大的伦理困境,”我缓缓开口,“在于‘幽灵’的不可控性。我们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不被监管的权力。如果有一天,持有这个‘幽灵’的客户,把枪口对准了我们自己,或者用它来做危害联邦安全的事,我们该怎么办?所以,真正的伦理困境,是如何在创造它的同时,就为它内置一个我们自己都无法轻易触发、但在极端情况下却绝对有效的‘自毁系统’。这个系统的设计,才是对我们技术和伦理的双重终极考验。”
面试官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好了,小组评估结束。”他站起身,“陈九先生,请去三楼的301室,进行最后一轮技术面试。”说完又转向退役军雌,“这位先生,请等候我们的后续通知。”
我独自一人走向三楼。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前两关,靠的是我上辈子积累的职场经验和对人性的揣摩,但接下来这一关,才是真正的硬仗。技术,是我最没底的地方。英才网上那些牛鬼蛇神,个个都精通八百种语言,手搓过十几个框架,我还真不能打包票能比得过他们。
我推开301室的门。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严肃的办公室,更像个技术宅的巢穴。一个穿着旧T恤、头发乱糟糟的雌虫陷在一张人体工学椅里,周围堆满了能量饮料的空罐子。他看起来很年轻,但眼里的疲惫却像是熬了三个通宵。
“陈九?”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声音有些沙哑,“我叫凯,红队的头儿,以后可能就是你上司。”
他没有废话,直接在空中划开一个巨大的全息屏幕。
“你的简历和前两轮表现我都看了,很不错。咱们跳过那些基础题。”
屏幕上,一团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数据结构缓缓浮现,它像一个活物,内部的节点和连接在不停地变化、重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
“这是我们两周前从一个深网服务器里截获的数据碎片。我们怀疑,它是某个未知系统的核心密钥,但它被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自适应算法加密了。整个团队,没人能找到突破口。”
凯的目光从屏幕移到我脸上,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
“现在,告诉我,如果你来负责这个任务,你的第一步,会做什么?”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团天书一样的东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这东西,别说找出突破口,我连它到底是什么都看不懂。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甚至超出了我上辈子接触过的所有技术的范畴。
我,确实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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