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贼的首要目标是镇署,只分了一小队人先去控制镇上的青壮。
他们每闯入一户,但凡有不配合的,便先砍杀几人以示警戒,再将所有人驱赶至镇中心的小场地。
镇署那边虽已得到警示,剩余的衙役却根本拦不住这伙凶悍的马贼。
有人想往房檐山方向去召回搜山的人,却被守在镇上各通道的马贼直接活捉了。
此时,镇西的刘翠兰家,杨曦早在外面有动静时就察觉了不对劲。
远远望见骑马闯入各家的马贼,她反应极快地退回屋内,四下张望却没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心也跟着揪紧了。
床底,水缸这类地方定然会被翻遍,房梁又太高,她根本爬不上去。
好在屋内有贯通几个房间的内门,她一间间查看,最后在厨房看到灶膛,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灶膛有三个灶口,内部是连通的,口子约有小臂宽,成人自然钻不进去,可她如今是个瘦弱的孩子,或许能行。
杨曦迅速把挂着的抹布浸湿,半干时系在口鼻处。
撑着小板凳,先将脚蜷进去,这一步倒还算容易。
到腰胯处时稍有些卡,侧转了下身子,也勉强挤了进去。
之所以先伸脚而非上半身,是怕刨起草木灰不好清理。
过了腰胯就顺畅多了,肩膀侧着也能缩进去,果然没弄出太多灰出去,不至于被发觉。
灶膛里,烟灰不断落在她身上,好在口鼻被湿抹布捂着,没吸入太多灰尘。
刚藏好没多久,就听 “哐当” 一声踹门响,几个脚步声在屋里翻搜踢打,还夹杂着凶狠的喝骂。
很快,厨房也进了人,能听到大缸盖子被掀翻,顶上大锅被揭开的动静。
这一刻,杨曦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连呼吸都忘了。
好在马贼没搜到什么,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杨曦却没敢立刻出来,她不敢赌对方是不是在诓骗,只能继续窝着不动。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确定再没人进来,她才探出脑袋看了看,随即又缩了回去。
现在跑出去根本不可能,那些马贼凶狠异常,她一个瘦弱孩童,根本无力抗衡。
只是想到还在浣洗房的刘翠兰和李小花,她只能默默祈祷她们已经藏好,没被抓到。
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
口鼻处的抹布早已干透,她钻出灶口时,外面一片漆黑今夜云层极厚,遮蔽了所有星光,人站在黑暗里几乎能完全融入。
她踉跄着扶着灶台摸索,蜷了一下午,身体又僵又酸。
不敢点烛火,就这么摸出房间,外面风很大,像是要下雨了。
镇上那边偶尔能看到零星火光,她躲在路旁的黑影里,想着等那火光熄灭了再过去。
她其实大可就此逃走,可心里终究放不下刘翠兰和李小花。
哪怕预感凶多吉少,可往日里刘翠兰一家对她的好,让她无法独自逃命。
没等多久,那片星火忽然炸开,伴着马蹄声吆喝声,连片火光腾地而起。
杨曦猫在树影下,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猛地一紧,马贼放火了!
直到马贼们远去,她才蹒跚着往前赶。
火势蔓延得极快,相邻的房屋瞬间被吞噬,稍远些的,也被马贼甩出的火把点燃。
回头望去,连刘翠兰家也起了火。
她心里一阵后怕,若是晚出来片刻,自己恐怕也会葬身火海。
可再看向镇中心,密集的火焰已冲天而起,烟熏火燎的热浪一**推来,烫得她头发都有些焦卷。
哪怕眼睛被灼得又热又干,她还是想再往前凑凑,似乎这样就能找到刘翠兰她们的身影。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闷得喘不上气。
杨曦被热浪烫得猛然清醒,踉跄着后退,退回那棵大树下。
脑袋空空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觉得这一切都像场噩梦,穿越到这个世界,遇到刘翠兰一家,慢慢融入镇上的生活,可那些山上失踪的人,马贼的烧杀抢掠,瞬间撕碎了她以为的安稳,让她再次陷入迷茫与痛苦。
风忽然变大,厚重的云层里猛地降下大雨。
雨水虽能浇灭火焰,却也冲起了漫天的有害烟气。
杨曦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闻到那股异味后猛然咳嗽起来,赶紧捂住口鼻,却无济于事。
眼泪被刺激得哗哗直流,肺里像灌满了说不清的怪味,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酸水涌上喉咙,伴着一阵头晕脑胀,她直挺挺地昏迷了过去。
天亮时,小雨还在下。
镇上的房屋大多烧成了黑黢黢的架子,只有几处还飘着余烟。
杨曦醒过来时浑身难受,眼耳口鼻都泛着酸痛,尤其是眼睛和口鼻,火辣辣地疼。
睁眼时视线有些模糊,缓了好一会儿才清晰。
她眼里布满血丝,浑身沾满泥泞,站起来时有些摇晃,一步步往镇中心挪去。
路上并没有想象中被烧焦的尸体,可这非但没让人好受,反而更添沉重。
走着走着,就到了镇中心的小坝子,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从未见过人间炼狱,可眼前那些以各种姿态蜷曲的焦黑人形,让她呼吸骤然急促,这大概就是人间炼狱了。
分不清谁是谁,可这里面,很可能就有刘翠兰和李小花。
脑袋疼得像要炸开,双手捂着头都无法缓解。
呼吸越来越快,口鼻里全是血腥与焦糊的味道,有什么东西一个劲往喉咙上涌。
伴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杨曦双腿一软,“噗通” 跪在地上。
小小的脸上憋得通红,不知是喘不上气,还是内里受了伤。
眼泪混着嘴角的血沫,她扯着脖子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无声的哽咽。
天上的小雨淅淅沥沥,安家镇的上空凝聚着一片乌黑,即便在白日里,也显得无比沉重。
她不知道跪着多久,混沌的脑海里念头不断浮现,她抬头看向的方向,刚好能瞧见房檐山,莫名想到那些上山搜查的衙役为什么没回来,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杨曦在镇子边挖了一个个小坑,把每一具焦尸的灰烬都装入小罐,罐子是从镇上的小酒馆找到的,里面的酒水早已蒸发干了。
她分不清这些人是谁,只能在木牌上写上 “奠以安家镇全体村民”。
埋好最后一个小罐,她跪拜在地,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眼里带着一丝决绝,还有难以掩饰的恨意。
“翠兰姨,小花……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在里面。
但我发誓,若有机会,定然为你们报仇!”
.....
五月已渐渐有了热意,风堂城里已能见到卖花灯的摊子。
这是风堂城的传统,每到五六月,便有花灯高挂,夜里还有提灯游行的习俗。
这不仅寓意今年顺遂,更有缔结良缘的意思。
所以每到这时,总会举办花灯会,各家制灯好手都会参与,选出 “花灯王”,悬挂在护城河的彩船上。
如此一来,既能打响名气,还能收获全城喝彩。
此刻,好彩阁内,王师傅正站在高梯上,手里捏着彩纸比划来比划去,接连让下手换了好几张,都不满意。
直到一个小童模样的人递上彩纸,王师傅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他看了眼小童,说道:“你这小子,倒会挑,不错不错。”
其他人都瞪了小童一眼,小童却毫不畏惧,反而对着王师傅笑道:“这不都是跟着您老人家耳濡目染嘛。
就小子我这点眼力,若不是沾了您的光,哪能找到让您满意的?”
王师傅很是受用,尤其看她不怕得罪人,更是多了几分欣赏,他向来不喜欢蠢笨怯懦的。
“不错不错。我记得你是上个月来的,叫……”
“小子杨曦,还是托您老人家的福,才能进好彩阁呢。”
王师傅摸了摸胡须:“杨曦啊,看你还算机灵,这几日就由你来帮我挑选做花灯剩下的材料。办得好,自然有你的好处,办不好……”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办不好就没好果子吃。
杨曦欣喜点头,一副得了重用的样子。
之后便是忙碌,直到下工,杨曦才走出好彩阁。
她来风堂城已有十数日,这里离安家镇不过两三日路程,百多里地。
选择在此处落脚是有原因的,当初她逃出小镇后,跟着马蹄印一路摸索,幸好雨天泥地留痕清晰,又少有人经过打乱踪迹,才让她摸到了风堂城边。
而风堂城往前十多里,有个黑风寨,正是那群马贼的窝点。
这是她在风堂城里听闲言碎语得知的。
可马贼窝近在咫尺,风堂城却坐视不管,加上安家镇被烧的事已过了十多天,哪怕消息传得再慢,也该到县令耳朵里了,可她这些日子却没探听到任何动静。
这不得不让她怀疑其中另有隐情,说不定县令或是其手下,与黑风寨有勾结。
夜风吹得思绪飘远,不远处突然传来的碰撞声让她回过神。
是一男一女,男子身着锦衣华服,看人时目光倨傲。
旁边的女子生得十分秀丽,却穿一身利落短打,腰间配着长刀,瞧着飒爽得很。
起因是小贩不小心撞了华服男子,正在连连赔礼。
男子用不悦的目光盯着小贩,还是那女子出面打圆场,让小贩离开了。
杨曦路过时,正听见男子说:“怀卿,人多眼杂,凡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此次下不为例。”
那女子沉声应道:“二公子说得是。” 没有多余辩解。
走远后,杨曦将两人的样貌记在心里,总觉得这两人不简单。
不多时,她到了一家药铺。
这些日子,她除了在好彩阁做工,夜里也会来药铺打些零工。
进门时,伙计见了她,也只是点点头算作招呼。
她往后铺走去,看到正在分拣药材的老郎中。
老郎中瞧见她,便把旁边已挑好的药材分出来,示意是今日要碾的。
杨曦熟络地将药材拿到一旁的碾子旁,装盘放入,坐在板凳上开始碾磨。
日头落山时,老郎中挑完药材,吩咐了几句便出去了。
杨曦双脚来回碾着滚子,等老郎中走后不久,便起身走向一排排药柜。
径直抽出最右边一格小抽屉,从里面捻了少许药材,不多不少,保证不会让人一眼看出异样。
随即卷下左手袖子,将药材均匀藏进袖中,再把袖子卷上。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座位上,继续碾磨药材。
等碾完最后一份药材,杨曦起身时腿脚还有些发酸。
出门时,伙计正在关门,见了她,递过几文钱,算是今日的工钱。
药铺虽已关门,街上的吃食玩乐铺子却还开着。
花灯挂在各家门前,吆喝声此起彼伏,比白日里更热闹。
路上不时有提灯的男女经过,灯光晃在杨曦眼前,让她恍惚想起了李小花,若是那丫头在,定会吵着要一盏花灯。
心里微微一沉,她收敛好情绪,拐进一处街角。
这里靠着水渠,往里走便是昏暗的巷子,没有挂花灯,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这里是义庄,向来为世人所避讳。可在杨曦看来,此处反倒最安全,毕竟与死人做伴,麻烦总会少些。
义庄前只挂着两盏白灯笼,在巷子里透着几分阴冷。
进去时,只见一个老头躺在木椅上,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从她来这儿起,老头就没问过一句话。
这老头只爱两样东西,喝酒和睡觉,平日里难得见他清醒。
杨曦也乐得互不打扰,就当是和老头一起守着义庄。
义庄总共两间屋,侧屋是老头住的,主屋自然是停放无人认领的尸体。
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只有孤家寡人或是无亲无故的外来者,才会在此停放几日,之后便被草草埋入土中。
因此,杨曦来的这段时间,主屋暂时没放尸体,她便直接在主屋打了地铺。
虽说义庄夜里阴冷,可不知是不是她每日默念经文的缘故,她倒没觉得不适,睡得还算踏实。
夜半时分,熟睡的杨曦忽然醒来,她听到外面有动静。
起身走到门边张望,只见有人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正要进主屋。
能听到其中一人朝侧屋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也没多纠缠,直接推开主屋的门,匆匆将尸体放在一排排木板上,随即退了出去。
“陈老头,人放进去了,记得登记啊!” 那人喊完,头也不回地和同伴离开了,像是多待一秒都觉得晦气。
两人走后,杨曦从阴影里走出,没去看那盖着白布的尸体,只是把自己的地铺挪远了些,重新躺下。
可这时她实在睡不着了,身边真躺着个死人,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又过了一会儿,侧屋传来几声咳嗽,那陈老头佝偻着身子走进主屋。
他看也没看杨曦这边,手里拿着个册子,走到尸体旁,掀开白布,就着旁边一盏烛火,勉强能看清样貌。
“又是个无主的…… 怨气不小啊……”
说完,他盖回白布,转身出了主屋。
只是在跨出门时,目光微微朝杨曦这边侧了一下,随即回了侧屋。
杨曦感觉到了那道目光,心里涌起不太舒服的感觉。
她终究还是闭上眼,想赶紧睡过去,心里的经文不断流转,身体渐渐舒展,似乎有股奇特的气息在悄然滋生。
只是每当她想凝神细察时,那气息便消失无踪,这也是她这段时间发现的奇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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