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境,刑台。
暗沉穹顶突然破开一道裂痕,金色天光倾泻而下,裹挟着毁天灭地威压,并非寻常冷冽,而是让万灵俯首的绝对威严,一道声音响彻忘川境,更穿透境屏,直抵其余三境:“司轮冥君,二十五年前动用轮回权柄,私自篡改自身化凡命途,违逆天数,扰乱秩序,此为大罪!”
刑台上的桑樾浑身一震,并非因声音刺耳,而是那股威压直压命魂,让他指尖发麻,细密血珠顺着嘴角滑落时,连抬头的动作都带着滞涩。
天道之音未作停顿,继续宣判,每一字都如惊雷砸在刑台:“今降下惩戒:其一,受百年九霄雷火淬炼命魂;其二,千年内禁足忘川境,期间剥夺轮回权柄;其三,不得再干预凡境因果,违者永散世尘,不入轮回。”
话音稍顿,那道威严之声陡然转向,清晰传至另外三境,毫无含糊:“尔等各掌一境权柄,当守规矩,勿以权柄谋私,勿扰因果秩序,违者绝不宽宥!”
化凡之命本是天道随机定数。桑樾窥得淮清洛转世后将遭乱兵所害、家破人亡,心性冷清。竟不惜损耗半数修为,动用司轮冥君掌控轮回的至高之力,硬生生扭转自己的化凡轨迹,让二人命途在破庙强行交汇。
他的凡身遭妖狼击杀,幸得子夜时分原身归位,才斩杀妖狼,更万幸林挽因操劳未归宅院,躲过一劫。可凡躯身亡的剧烈反噬震伤了他的界君命魂,那股异常波动终究被天道捕捉,不仅揪出旧事,更要以最严厉的方式,给其余三境界君立戒。
刑台四周突然升起九道金色锁链,链身刻满繁复符文,猛地朝着桑樾缠去。他未做半分反抗,任由锁链穿透衣袍,深深嵌入四肢百骸,不是皮肉之痛,而是直刺命魂的刺骨寒意,顺着血脉蔓延全身,让他身形剧烈晃动,却依旧挺直脊背。
天道之音彻底消散,穹顶裂痕缓缓闭合,只留那股威严仍在忘川萦绕。
此刻沐黎才冲破刚才的威压赶到刑台外,只能望着刑台上受缚的桑樾,声音发颤:“尊上!”
桑樾侧头看她,眼神示意无需多言,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暖意,沐黎当年是为追随他才一同化凡,以她的修为,若被天道察觉参与,必定承受不住神罚。这些年见她与淮清洛以姐妹相称、相处融洽,他早已暗下决定,将二人化凡之事全揽在自身,未向天道提及半分她的踪迹。
桑樾缓缓闭上眼,不再看沐黎,也不再想凡境诸事,既是认罚,便无需犹豫。
下一刻,第一道带着毁灭气息的九霄雷火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身上,刑台剧烈震颤,四散的灼热余波如无形巨浪,将刑台外的沐黎狠狠击退数米。
她踉跄着站稳,望着台上被雷火包裹的身影,心揪成一团,却连靠近半步都做不到。
*
淮清洛在自己屋里望着窗外翻滚的乌云,心里莫名发慌。这些日子沐黎提起桑樾时,总带着种说不清的迟疑,那模样落在她眼里,像根细刺似的扎着。
她忽然想起昨夜辗转难眠,曾起身路过桑樾的卧房。明明见门窗都关得严实,哪会怕雨水打湿?沐黎先前那番话,此刻想来竟满是破绽。
疑虑涌上来时,她索性放下碗筷,循着沐黎离去的方向走到桑樾屋前。推门的瞬间,屋内寂静,不见沐黎的身影。
“沐姐姐?”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只有回声在空荡的屋里打转,撞得人心头发空。
淮清洛往里走了几步,目光忽然被桌案上的物件勾住。那是个乌木嵌银纹的盒子,纹路精巧别致,竟让她觉得莫名熟悉,仿佛在哪见过一般。她忍不住上前,指尖刚要触到盒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低喝:“小妹。”
淮清洛猛地回头,只见沐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比刚才沉了几分,眼底还藏着她读不懂的慌。
沐黎急忙上前将盒子拢在掌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语气带着几分仓促:“公子回来了,在布庄里。这物件是要给货主的信物,耽误不得,我现在就得送过去。”
“我也要去。”淮清洛立刻跟上一步,眼神里满是笃定,半点不肯退让。她总觉得沐黎在瞒着什么,唯有跟着才能安心。
“这……”沐黎瞥了眼屋外愈发阴沉的天,乌云已低得仿佛要压到头顶,“万一下起大雨,路滑难行,你身子刚好不久,经不起折腾,我去就行。”
“不行!”淮清洛皱起眉,语气里掺了点撒娇般的坚持,“桑大哥好不容易回来,我得去看看。”这话是真的,她确实惦记桑樾,可更想弄清沐黎的反常。
沐黎沉默片刻,看着她眼底的执拗,终究还是点了头:“罢了,一起吧。”她刻意放慢了动作,让淮清洛先一步跨出门,才抬脚跟了上去。
淮清洛的脚步几乎是踩着青石板的缝往前赶,乌云压得头顶发沉,可她心里只想着快点到铺子见桑樾。
刚转过巷口,眼角余光瞥见一辆拉着布匹的马车从侧巷拐出来,马夫坐在车头甩着软鞭,车板上叠得齐整的布捆堆得半人高,随着车轮滚动轻轻晃着。
她没太在意,刚要加快脚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马匹惊呼声。她一转头,那马扬起前蹄,鼻息里喷着粗重的白气,原地蹦跶了两下,车板跟着晃了晃,最上层那捆素色布匹没稳住,竟带着风直往沐黎身上砸去。
“沐姐姐!”
淮清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动了。她冲上前攥着沐黎的胳膊往旁猛拽,沐黎被她拉得踉跄了半步,可那布捆却擦着沐黎的衣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淮清洛的左胳膊上。
“嘶……”钝痛瞬间从胳膊蔓延开,淮清洛疼得闷哼一声,手不自觉地捂住胳膊,指尖很快就感觉到了热意,连带着整条胳膊都有点发僵。
沐黎也慌了,连忙扶住她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慌乱和自责:“小妹,你怎么样?疼不疼?都怪我……”
马夫早从车上跳了下来,搓着手围着她们转,脸上满是焦急:“对不住对不住,这马平日里乖得很,今儿不知怎的突然闹脾气,小娘子,你没事吧?可别伤着骨头啊!”
淮清洛忍着疼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没事”,胳膊稍微一动,那股钝痛就顺着骨头缝往上窜,眉头忍不住皱成了疙瘩。
马夫见状更急了,指着前方不远处:“前头拐个弯就有间回春堂,小娘子,我陪你过去让郎中医治,不然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要是真伤着了,我可担待不起啊!”
沐黎也跟着劝::“小妹,这样去见公子,他瞧见了定然要担心。”
淮清洛瞧了瞧沐黎眼底的愧疚,马夫眼里的着急,心里那点想立刻见桑樾的急切,终究被压了下去。她点了点头:“那……好吧。”
到了回春堂,郎中搬来小凳让她坐下,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衣袖,胳膊上已经青了一片,还微微肿着。
郎中搬来小凳让淮清洛坐下,先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肿起的胳膊,见她疼得瑟缩了下,便朝里间喊了声:“去井边取块湃透的粗布巾来。”很快有学徒捧着块叠得整齐的粗布巾出来,布巾还带着井水的凉意,摸上去沁手。
郎中接过递给淮清洛,语气温和:“这巾子湃得凉,先敷一刻钟,能压下疼意,也能消些急肿。”
淮清洛看着郎中为她敷布,井水的凉意顺着布纹渗进皮肤,方才那阵尖锐的疼意果然缓了些,她紧绷的肩膀不自觉松了些。
沐黎在旁凑过来,目光落在她胳膊上,手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淮清洛见她自责模样,回了声:“没事的沐姐姐,这都是意外,跟你没关系。”随后视线却忍不住往窗外瞟,心里仍记挂着去见桑樾,只是胳膊上的钝痛还没散,也只能耐着性子等。
郎中取来药膏,道:“还好只是瘀伤,没伤着骨头。用井水湃过的布巾镇过,再抹上药膏,好得快些。”他将药膏递给沐黎,“往后每日换两次药,过个三五日,这伤就好了。”
沐黎连忙接过郎中递来的药膏,小心收进袖袋,才转头看向淮清洛:“你在这儿再歇会儿,我……”她顿了顿,声音放轻,“我先拿信物去见公子,免得货主为难公子。”
淮清洛看着自己裹着布的胳膊,心里那点急切终究压了下去,她这模样去见桑大哥,只会让他担心。于是点了点头:“好,你先去。”
不过半刻钟,换了几次冷帕,淮清洛再动胳膊时,先前那阵钻心的疼已经散了大半,只剩些微钝感,不仔细察觉几乎不显。她当即起身,目光先寻到还在药铺门口候着的马夫,快步走过去,语气温和却笃定:“我这胳膊已经不碍事了,你不用再惦记,快些去运货吧,耽误了时辰,误了生意就不好了。”
她记着桑樾常说“经商最忌耽延时日”,哪怕是意外,也不愿让马夫因这点事误了活计。毕竟他也只是普通工人,若是因为延迟出事了,他比自己这点小伤还要苦得多。
马夫还想再确认,见她神色坦然,胳膊活动时也无滞涩,才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后赶着马车匆匆离去。
淮清洛没再耽搁,转身就往布庄走。
刚推开门,布庄里熟悉的棉麻香气就裹了过来,账台后正低头理账本的林挽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她,立刻放下笔:“阿洛?你怎么来了?”
“姨娘。”淮清洛走到账台前,目光下意识往布庄里间扫了圈,没见着熟悉的身影,才开口,“沐姐姐说桑大哥回铺子了,我过来看看他。”
“回来了?”林挽愣了愣,语气满是疑惑,“我这一上午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啊。”
淮清洛方才压下去的疑虑又涌了上来,如今连姨娘都说没见着人,莫不是沐黎真的骗了自己?桑樾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沉了几分。
林挽见她神情凝重,连忙放下手里的账本,语气放缓:“许是我刚才忙着理布疋,没注意他进来,你去内室口喊一声,说不定他在里头歇着呢?”
淮清洛点点头,脚步匆匆往内室走。
到了门口,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攥了攥衣角,才放轻声音,朝着门内喊了一声:“桑大哥?”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只有风穿过窗棂的轻响,落在耳里,竟让她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
淮清洛推开内室门的瞬间,心就凉了半截,屋里空荡荡的,桌椅摆得齐整,连桑樾常坐的那把木椅都蒙着层薄尘,显然许久没人动过。
她攥着门框站在原地,沐黎这几日的反常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沐黎说去桑樾屋检查门窗、突然出现在身后抢信物,还有方才那受惊的马。自己虽练过修行的三脚猫功夫,但身子远不如习武的沐黎灵便,尚且能反应过来扑过去救人,沐黎怎会躲不开一块慢落的布捆?分明是故意的,从头到尾都在拖延时间。
“难怪……”她喃喃出声,指尖冰凉,连呼吸都急了几分。
急忙转身出去找沐黎问个明白,脑子里却突然闪过那次噩梦,桑樾倒在血泊里,最后望向她的眼神。那惨样太真切,竟和此刻的不安缠在一起,让她心口发紧。
“阿洛。”
耳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像极了噩梦里桑樾最后的呼喊。
淮清洛浑身一僵,只当是自己急糊涂了出现幻觉,脚步更快地往外走,指尖都在发抖,她必须找到沐黎,问清楚桑樾到底在哪。
正要上台阶回布庄前厅,身后的脚步声伴着那声呼唤又追了上来:“阿洛。”
这一次,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急切,淮清洛猛地转身,动作太急,竟没注意到身后快步走来的身影。下一秒,她的额头就撞进了一片温热的胸膛,鼻尖瞬间萦绕着熟悉的香味,是桑樾常带的气息。
她踉跄着往后退,脚后跟磕在台阶边缘,身体不受控地往后倒。眼看就要摔在台阶上,手腕突然被人攥住,紧接着腰上多了只温热的手,稳稳将她往回带。
“你们……这是在干嘛?”
林挽的声音带着点疑惑传来,瞬间打破了两人间的凝滞。
淮清洛浑身一僵,桑樾已经轻轻发力,将她的身子扶得端正,指尖还带着点未散的凉意,像是刚从外头进来,沾了巷子里的风。
淮清洛连忙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指尖蹭过发烫的耳尖,笑中带尬往旁挪了半步:“没、没什么……姨娘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听见阿樾喊你。”见淮清洛站得规矩,才笑着摆手,“我先前还跟你说没见着人,想着许是真在里头歇着,结果还真在里头。”
桑樾顺着话头接了话,语气自然得听不出破绽,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回来时有些累,见姨娘在前厅忙着理布,就没出声打扰,先进来歇了片刻。”
林挽顿时了然:“原来是这样。我瞧着阿洛方才找你找得急,许是有话要跟你说,你们聊着,我先回前厅看顾着。”说罢也不多留,脚步轻悄地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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