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楼前，淮清洛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往日宾客络绎的酒楼竟大门紧闭，门楣上的牌匾蒙着薄灰，铜锁也染了灰尘。“哎？怎么关着门啊？”她凑到门缝边张望，“半月前还好好的，怎么就关了？”
沐黎上前半步，淡淡道：“许是楼主另有打算。”
桑樾：“往前有家新开的望月客栈，可以去看看。”
几人转身刚走没几步，就见街角墙根下围了群人，对着一张官帖议论。
“这告示总算出来了，说王掌柜是经商压力大自缢的……”“唉，他那模样真把人吓坏了，还好是虚惊一场！”“可不是嘛，好好的生意人，怎么就熬不过去了……”
淮清洛凑过去扫了眼官帖，转头对桑樾道：“桑大哥，官府果然给了说法。”
桑樾点头应道，“鬼怪之事当不得真。”
淮清洛见他目光在官帖上，似在思索什么，退回几步:“我们走吧。”
几人刚在望月客栈的靠窗桌坐下，淮清洛正要唤小二点菜，就见一个身着青色绸缎长衫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熟稔的笑意。
刚见人脸，她已经眼睛瞪圆，失声问道：“时风大哥？怎么是你？你不是卖鱼的吗？”
时风闻言先是朗声一笑，语气里多了几分考量：“小娘子好记性，可我想着，总不能一直只做卖鱼的营生，得试着把日子过稳些、过宽些。”他扫了眼客栈内的陈设，又补充道，“这望月客栈是我刚盘下没多久的，还没摸透门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做起来，就没敢提前跟你们说。毕竟林娘子当年帮过我，她对做事的态度向来认真，是我榜样，我要是先把话说满，后头真做砸了，反倒显得不踏实。”
说着，他话锋一转，眼神扫过桌上的几人，目光在桑樾和楠曦身上略作停留，最后又落回淮清洛身上，语气轻快起来：“不过现在见着你们也是缘分，既然是熟人，我给你们来道招牌鱼汤？今早刚捞的鲜鱼，保证鲜味。”
淮清洛向未见过他的桑樾解释道：“这时风大哥记着姨娘当年的恩情，之前还特意上门道谢，送的鱼也特别新鲜好吃。”
桑樾闻言颔首示意，神色温和。
时风立刻拱手回应，随即看向淮清洛笑道：“那鱼汤我这就吩咐后厨做上，算我的，免费！”
“那可不行！”淮清洛立刻回应，“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哪能让你白送。”
桑樾：“时掌柜的心意我们领了，但饭钱必须给，还请你正常算价。”
时风见几人态度坚决，也不再坚持：“行！”说罢便转身快步往后厨走去。
淮清洛瞥了一眼楠曦。他一言不发，总是盯着桑樾看，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刚说完不久，邻桌的谈话声便断断续续飘了过来。
“唉，说起来我这心里到现在还堵得慌，怎么就出了这事儿……”一个中年汉子重重叹了口气，口音带着几分外地腔调。
对面同样操着异乡口音的人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呢？我们哥几个上个月刚到这地界做买卖，正愁没趁手的脚力，打听着王掌柜养马是把好手，就寻了过去。他那马虽不是上等马，却养得真精神，毛色油亮，腿脚利索，我们一眼就相中了。”
“可不是嘛，”中年汉子语气里满是惋惜，我们挑中的那匹还怀着崽，起初问价时，王掌柜报的数就挺公道，等我们隔天去付定钱，他竟主动降了些。我当时还打趣说他是不是要转行不干了，他就只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多说别的。”
“我们还真以为他要换行当，琢磨着捡了个便宜。”另一人接话道，“结果前几日就听说他没了，起初都传是鬼怪作祟，我们还盼着能有高人查清楚，替他讨个公道。可方才见了告示，竟说是经商压力大自缢的……”
中年汉子揉了揉眉心，语气里满是不解与怅然：“说实话，我倒宁愿真是鬼怪物作祟，总有人能追查根由，还他公道，总比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自缢强……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邻桌的叹息声渐渐低了下去，淮清洛听得眉头微蹙，戳了戳碗里的青菜，转头看向桑樾小声问道：“桑大哥，这王掌柜可是他们说的那般。”
桑樾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肯定：“自然，他卖价向来公道，有时还会主动让利，生意自然比旁人红火些。那些专卖上等马的商户，见他用普通马种抢了生意，心里本就不服气，平日里明里暗里的排挤从未断过。官府说的经商压力，许是与此有关。”
淮清洛闻言，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的试探：“桑大哥，你常年操持生意，要是也觉得有压力，可一定要跟我说。”
桑樾闻言低笑出声：“傻丫头，倒操心起我来了。”
一旁的沐黎见状，语气笃定：“小妹放心吧，公子心境硬朗得很，这些年再难的生意关都闯过来了，从不会被这点压力绊住。”
楠曦往嘴里塞了口菜，斜睨着淮清洛问道：“我说你这徒儿怎么像个当差的，查起案子来了？”
淮清洛撅了撅嘴：“我就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嘛。”
正说着，一道绯色罗裙忽然飘进客栈，裙摆扫过邻桌的板凳，那桌食客却浑然不觉，依旧自顾自地聊着天。
桑樾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来人正是苏媚，可她眉眼间没了往日的殷勤试探，反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鸷冷冽，周身气息更是隐秘得连沐黎和楠曦都毫无察觉。能将气息收敛到这般地步，绝非她先前显露的能耐可比。
他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那道身影，看着她在角落桌旁坐下。
苏媚忽然抬眼，目光直直撞向他的方向。
桑樾脑海中骤然响起一道娇媚又冰冷的声音：“司轮冥君？真是个笑话，如今神体不也被困在忘川境？”
“你是何人？”桑樾在心中沉声发问，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苏媚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几分嘲弄：“我？自是苏媚。桑公子可谓是贵人多忘事。”她抬手指向淮清洛，指尖泛着淡淡的黑气，语气笃定：“这副无垢道体的躯壳，我便不要了。但这身负魔魂之人……可由不得你。”话落，她的身影便在原地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桑樾心头一颤。
魔魂非天生，乃生于极致怨怒与杀念之中，多附于含恨而亡的生灵体内。而淮清洛的无垢道体，需集齐魔魂、仙魂、妖魂、冥魂，四魂归一，方能铸就匹敌天道的力量。苏媚显然知晓这秘密，好在自己护在身旁，她的阴谋未能得逞。
一道声音将他拉回，“桑大哥，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桑樾睫毛晃动，淮清洛被自己盯得脸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方才苏媚落座的方向，恰好与她的位置重叠，在旁人看来，他竟是一直盯着她出神。他压下心头的惊疑，淡声道：“没什么，刚在想别的事。”
*
夜色渐深，街头的灯笼在风里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打更人扛着梆子缓步走过，“笃笃——咚”的声响划破寂静，伴随着他苍老的吆喝：“亥时已至，小心火烛，锁好门窗咯——”
吆喝声渐远，打更人收了梆子，裹紧衣襟往家走。路过城南金家的深宅大院时，他忽然停下脚步，那朱漆大门竟敞着一道半人宽的缝隙，院内漆黑一片，半点灯火也无。
“这金老爷也是大意，偌大的家业，门都忘了关，就不怕招了贼？”他低声吐槽着，手悬在门板上空，没敢贸然去关。毕竟是富贵人家，万一里面有人，自己这举动反倒像心怀不轨。
他眼珠一转，悄悄捡起脚边一颗小石子，对着院内的影壁轻轻掷了过去，“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屏住呼吸等了片刻，院内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动静。
贪念瞬间压过了顾虑：金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商，府里定有不少值钱物件，既然门没锁、院里也没人，不如进去瞅一眼，说不定能捡个漏。
打更人左右张望了一番，见街巷空无一人，便缩着身子钻了进去，轻轻将大门虚掩成原来的模样。
“金老爷可别怪我，小的平日里鞍前马后跟着你，总也该给我点好处尝尝。”他一边蹑手蹑脚往里挪，一边在心里嘀咕。
他这“跟着”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白日里只要撞见金老爷的车马，他必是凑上去点头哈腰，替金家仆役牵马坠镫，嘴里“金老爷吉祥”“金老爷大气”喊个不停，就盼着旁人看他时那点“沾了富贵气”的眼神。
金老爷这类有钱人，也乐得有他这样的狗腿子凑趣撑场面，偶尔赏句不痛不痒的夸赞，却从没给过半个铜板的实在好处。但这些狗腿子就乐意，有面子。
他猫着腰在大院里东张西望，这辈子从没进过这么气派的宅子，瞧着哪间屋都透着贵气，压根分不清主次。他瞎闯乱撞，竟摸到了一间格外阔气的大屋门口，那雕花木门竟也虚掩着。
他立刻缩到门旁的廊柱后躲好，又摸出颗石子往屋里掷去，“嗒”的一声落地，屋内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就连心都怦怦直跳，咬咬牙摸出火折子吹亮，先探进半个脑袋张望。
好家伙，连地板都是泛着柔光的檀木，桌上的摆件竟镶着金边，他慌忙点燃桌上火烛，火光瞬间照亮了半间屋子。
他伸手抓起桌上的金镶玉摆件掂量了下，又赶紧放下。这玩意儿太沉，不好带。
转念一想，最贵重的东西哪会随便摆着，定是藏在床头才放心。他踮着脚溜到床边，探头一看，床上空荡荡的没人。
刚要弯腰往床底瞧，脚下忽然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他心里一喜：定是藏在床底的宝贝露了边！压根没低头看脚下是什么，急急忙忙蹲下身往床底扒望。
这一眼，吓得他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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