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园是从将军府独辟出来的,处在最里面,白飞叶同夫人芳淮成亲多年才得一千金,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二人早早备好了给孩子的一切。
白月苓携冬桃穿过园门,碧园外墙还有扇专门为她打通的大门,怕她走到府门受累。
两人正欲向出走时,这扇平日里没其他人过的大门骤然被推开。
一袭青衣少年郎被护在几个仆从身后,缓步踏入门来,看门小厮瑟瑟发抖跪在原处。
阴冷目光直直投到愣在门前不动的白月苓身上,在触及到少女茫然目光后,浑身冰冷气息带着不耐烦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失神和欲言又止。
目光接触仅短短一刹,白月苓及时移开视线,冬桃见那公子相貌不凡、衣品卓然,门外两个自家小厮依然跪着不答话,她心下明了这是哪家贵公子。
又见小姐呆立不动,只好向前一步:“不知是哪家公子来访,兴是走错了门,这是我家小姐独出的大门,将军府正门还请西行,免得扰了我家小姐。”
最先上前推门的小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本就是该走正门的,偏公子非绕了一圈寻了这门走,反倒走进人家姑娘闺房。
正踌躇不决,清冷沉稳之音从后方传来:“原来是白将军家的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一直跟在韩无期身边悄然打量的人转瞬明白公子的意思,上前拉开小厮,让出路来:“是我们不懂规矩,还请白姑娘见谅,姑娘请过。”
白月苓自始至终未开口说一句话,听了话仿佛得了指令,越过几人向外走去,别人看不出什么,可冬桃知道,自己小姐这是茫然无措,自打自己跟了小姐后,只见过小姐两三次这种样子。
待走出一段路,白月苓还是没忍住回了头,正巧与一直未曾挪步的韩无期打了照面,谦谦公子一如从前,一个眼神便勾起无限回忆,可这辈子她都不会再与这祸星有任何接触了,白月苓收回视线,挽过冬桃向西街走去。
冬桃时时刻刻观察主子情绪,见白月苓脸色稍好才开口:“小姐可是识得那家公子?”
白月苓并未回答,抬头理理额间碎发,走至一摊贩前买了串糖葫芦递与冬桃,转头走向对面商铺:“咱们去做两件衣服可好?”
冬桃得了糖葫芦如同得了佳肴,头也不抬只顾着吃:“夫人前些日子还与我们说,外面的布料粗糙不易穿,若是小姐想穿新衣服,只管去库房要就行。”
白月苓点点头,两人继续前行,路过处早食铺子,她停下脚步,在将军府日日锦衣玉食的供着,倒开始怀念上辈子家破人亡后四处漂泊时吃的咸菜白粥了。
于是拉了冬桃一同坐在街边的小桌前,店家见来了位气质不凡的姑娘,后边还跟了个丫鬟样式的丫头,一眼便看出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赶忙凑上去好生伺候,谁知两位只点了一碟咸菜、两个饼子、两碗白粥。
冬桃自打被小姐要来后,向来是小姐吃什么她也跟着吃的,店家端来饭食她仅瞅了一眼就拦住小姐的筷子,“隔壁街上便是瑞食楼,小姐何苦吃这个?”
白月苓撇开她的筷子,重新夹起咸菜,回道:“你吃不吃?”说罢也不管冬桃吃没吃,自顾自拿起饼子。
天气转暖,两只精致的手炉搁在擦出亮面的小木桌上,街上的行人渐渐侵占着不宽的街道,白月苓搅搅粥,不可避免想起那时也是暖春,自己衣衫褴褛,苟藏在山洞里,守着已经病重的冬桃。
向山下村民讨来的白汤已经发酸,韩无期依然未归,她心中担忧,安置好冬桃快步下山,山间小道泥泞不堪,她从将军府带来的衣物已经糟蹋的不剩几件。
从山上下来颇费周折,终于看到山脚房屋时衣袖又被树枝挂住,只好停下已经发酸的脚,回首拉扯衣袖间,远处传来阵欢天喜地锣鼓声,她抬眼望了一望,连袖子也不顾便匆匆俯下身。
原来是娶新娘子的,锣鼓喧天,好不热闹,而她自己这幅难堪狼狈样子还是不适合出现在喜事跟前,免得人家招了自己霉运。
她身前正好也有丛树杈,密密实实挡住了她,她透过枝杈间一点点缝隙,偷瞄那喜庆场面,韩无期与自己年少相识,自己讲整颗心放在他身上,为了能嫁与他,自己不惜与爹娘决裂,搭上一家人的性命和荣华富贵也要和他在一起,可定亲却被他用借口一推再推,颠沛流离至今还未曾见过一桩喜事,如今看到他人得以如愿,自己还是忍不住探头。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红轿后面跟着百八十个壮汉子抬嫁妆,这一看便知是哪家名门闺女出阁,白月苓心里酸涩,要是她好好听爹娘的话,自己出阁时也是这般吧。
她羡慕瞧着,情不自禁挪了几步,正巧队伍转弯,新郎的脸从枝杈中露出,那影子略微熟悉,她仔细看去,一身红袍,胸前挎着大红花的新郎竟越看越眼熟。
是韩无期!
是韩无期。白月苓呆住了,心里慌乱一片,低头揉揉眼,干脆直起身子望去,那新郎官似乎注意到这边的视线,也瞧向这里。
她这回是看清了,好一派风光迎亲,好一派才子佳人,白月苓直到此时才真正接受韩无期根本不爱自己的事实,利用自己的家族为他谋得一切,害得自己漂泊无期、家人四散,他却春风得意,抱得美人归。
白月苓彻底心死,待迎亲队伍走远后,她才从枝繁叶茂间出来,腿脚发软,原路返回。
企知她回到山洞,唤了几声冬桃无人应,走近冬桃才发现自己走前还微弱的呼吸现已全无,尸身僵硬,已经去了。
世上唯一一个算得上亲人的人已去,家族破败又有她的责任,心心念念的郎君对自己没有半点真心。两行清泪潺潺流下,她翻出包袱里的一根银簪,簪上的蝴蝶栩栩如生,一路上能典当的东西全都当掉了,只因这银簪是韩无期所送的定情信物,逃掉了被典当的命运,一直被她好好放着。
她拿起银簪,地上的水洼中倒映出她蜡黄枯瘦的脸,她静了静,心下一恨,银簪尖头送入脖颈。
疼痛仿佛依然存在,白月苓回想着当时的场景一口一口抿完米粥,桌上的饼子没人动,冬桃唤来店家要了两个纸袋包住饼子,回头见小姐还在发呆,她伸手在小姐眼前晃了晃:“小姐可吃饱了?回府还是再转转?”
白月苓回神,僵硬着站起来,朝西街口走去:“回府备马车,我去看看若雪。”冬桃急忙跟上。
两人没绕去碧园那侧大门,直接从正门进去,瞥见之前推门的小厮站于廊口,她明了,韩无期还没走,为避免又遇见他,白月苓换了条路回碧园,一路上果真谁也没碰见。
“韩大人与老爷议事,让公子在府内稍等。”秋桃才从正堂回来,白月苓借机询问一声。
“想来很快就走了,咱们先回碧园。”白月苓悄悄对冬桃说。
秋桃去备马车,冬桃去库房拿几个物件,探望人总不能空手去的。
此时路上只有白月苓一个人,碧园拱门前有棵梧桐树,栽在那里好些年了,初春时节,这树上开满了紫色小花,全无一片绿叶,一树温和,芬芳异常,她平时就喜欢搬个小凳,坐树下赏花,或爬上树,在花间品读。
现在亦是如此,她的目光逗留在繁花上,静默片刻,缓缓低头才看到树下长身玉立一人正在看她。
白月苓定定神,没有丝毫犹豫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韩无期的视线依然跟着她,她实在不明白,上辈子初见时,她死缠烂打才换来他一个眼神,这辈子他怎么对自己这么有兴趣了。
恰巧冬桃提了几个礼盒回来,“秋桃半路被叫走了,马车已经停在门口,此时去蒋府吗小姐?”
冬桃声音不大,韩无期却听了个完全,不等白月苓开口,韩无期便抢先一步道:“白姑娘也要去蒋府?我正好顺路捎姑娘一乘。”
白月苓眉头一挑,震惊之余示意冬桃回绝,冬桃立马明白,张口便是“男女有别”,企知此时又有一丫鬟匆匆跑来,冬桃认出是夫人身边的人,又闭上嘴。
那小丫鬟见有别家公子在碧园附近,心中疑惑,又见小姐苦瓜似的脸,还是咽下疑虑,规规矩矩道:“小姐,夫人唤您过去。”
理由这不就来了,白月苓与冬桃对视一眼,留下那小丫鬟在此对付韩无期,两人逃也似的跑掉了。
将军夫人芳淮立于内室,几个小厮抬进一张大桌子,上面铺了好些新制成的衣裳,另一张小桌还摆了金银珠宝。
白月苓环视一圈,盘算着日子,心里有了数,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扑入芳淮怀中,娇嗔道:“娘。”
芳淮惊得往后猛退几步,被吓到也没忘护着怀里的女儿,站稳后才轻扯开她仔细打量一番确认没有伤疤,“当心点,摔着了怎么办?”又揉揉她的脸想起昨日之事,板起脸:“昨日你姑母特意派来宫里的嬷嬷来教你学礼,你为何不去?”
白月苓又扑进母亲怀里撒娇:“苓儿愚笨,这礼数学不会嘛。”
天资愚笨,这话说出来能气死三个教书先生。
芳淮不免想起这孩子三岁识字、五岁开笔,日日捧着诗书像要走火入魔,她怕孩子熬坏眼睛,不准她在夜里读书,夜深就收走所有蜡烛灯花,结果她就学着凿壁偷光。
人人都道其虽是女子,长大后也必有番作为,可如今她除了读书写字其余一概不学,芳淮竟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了。
她叹口气,领女儿来桌前看衣服,“过几日便是你姨母生辰,各家女眷都要去的,当心把你比下去。”
白月苓细细抚摸着柔软的布料:“这都是娘新做的?我随便穿穿就行。”
芳淮又拿起个玉镯往她手上套,闻言皱眉道:“这怎么行?你多年不曾在众人面前露面,前几年太后生辰我都依你替你推了去,今年你好不容易答应,怎么能只随便穿穿?”
白月苓不再反驳,推开窗子透着阳光看这玉的成色,娘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容貌实在是身外之物,用容貌与他人做比更是无用,甚至会丧失人心,更别提流浪在外时,一旦失去家里与身份的庇护,出色的样貌简直是吸引歹徒的活靶子。
芳淮见她没心思挑,只得自己选了让人给她送去。
屋内静默片刻,白月苓似是自言自语道:“得了如此多学识,日后竟也无用武之地么?”
榻上各种金银首饰、翡翠玉镯叮铃咣当被芳淮收入匣中,听她这样说不由嗤笑:“这又说的什么话,宫中亦有女子为官的,怎么会空有一身学识而无用武之地?”
“宫中当差的女子,母亲说的可是司珍、司膳吗?”
“苓儿若是想做女将军也未尝不可,先例是有的,不过要吃苦的。”
白月苓摇摇头,自己身体没那么强健,她微一抿唇:“娘,我想做教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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