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的错,一声声的娘,声嘶力竭,雏鸟泣血,哭的虫墙后蜷缩一起瑟瑟发抖的百姓们闻之泪目,可恓惶的他们并不敢妄动,唯一回应阿慧的,只有亲娘耳侧、颈间、腕上,那被雪光与火光照耀的熠熠生辉,被夹杂血腥的风吹的叮当作响的银饰。
叮铃铃,叮铃铃……预告着这个世界她来过。
沉浸在失母痛楚中的阿慧甚至都不想活,根本不在乎眼下情势危急,哭声会引来城中乱窜的贼兵,她哭的放纵,就仿佛要把两辈子的委屈都哭尽一般,如此动静,如何引不来敌军,那一个个眼冒绿光的鞑子口露黄牙咧着嘴,吹着呼哨,提着弯刀,踏着红色积雪闻声而动。
冲出街巷,瞧见街道中央遗世而独跪的李佳慧,陆续出现的鞑子兵相视一笑,脸上尽是嚣张与血腥,此起彼伏叫嚣着鸟语步步逼近,阿慧却置若罔闻。
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瞧她如看两脚羊的敌匪近在咫尺,高举屠刀,唇畔溢出残忍,一支利箭闪着寒光带着破空划破云霄。
“阿慧我儿,小心!”
紧跟着,烈火熊熊的城门洞下出现了一道身影,两道,三道,无数道……轰隆隆策马而来。
为首一银甲将军收弓提刀,一马当先,身后十几骑手持长刀裹挟着风雪跟随而来,在他们身后更是千军万马,浓烟滚滚裹着风雪,而刚才那道急切的声音便是从凌冽的风雪中而出,转而却被更有力是厮杀顷刻盖过。
“杀呀,杀,将士们,鞑子可恶,杀我百姓,占我城池,为扬我大庆国威,固我城池,护我百姓,救我妻儿,将士们,杀呀!”
铿锵呐喊声声起,马蹄震荡战鼓擂,瞬间给城池注入生机。
虫门后幸存的恓惶百姓们听到这金戈铁马,脸上陡然迸发惊喜,激动的你抓我,我扶你,更多的则是怆然锤地。
“啊,是援军!”
“苍天有眼,是明府老爷把援军请来啦!”
“老娘,俺们有救了,俺们有救了!”
“太好了,呜呜呜,太好了!俺们大庆的援兵到了,俺们都有活路啦!”
一时间哭喊厮杀震天响,两军对垒的中间,阿慧却依旧孤零零的跪立街中,任由冲锋的将士从身边划过,一声声惨叫响起,金戈铁马此起彼伏,她却仍旧置若罔闻。
直到兵戈渐歇,厮杀渐止,烟尘散后,一道俊秀却狼狈的身影带着急切冲到跟前,风卷起了斗篷,露出真面,对方声带颤抖。
“阿,阿慧?爹的小阿慧,爹回来了。”
这便是阿慧那爱她护她,又弃她厌她的生身之父,京都镇威伯府嫡次四公子李文翰。
李文翰跑的跌跌撞撞,视线下落,看到女儿怀中之人,李文翰的身体陡然一僵,声音带着颤抖,不可置信,“阿,阿慧,你,你娘她……”
“我娘?”
一句娘拉回阿慧神志,对上生父关切且不可置信的震惊面庞,阿慧突然嗤笑出声。
才要插刀,恰时身边一匹骏马徐徐靠近,阿慧顺着马蹄抬眼往上,逆着光,望向狼狈渣爹身侧端坐于马上的人,瞧清楚对方身上的铠甲,阿慧蓦地转头望向亲爹,表情木木,手指微动,身后两道虫门扑簌簌落下,渐渐显露出藏身于两条街巷坊市中成千上万百姓,嘴里却只一句。
“爹,我娘她为大庆,为你,保住了大庆的咽喉,保住了边关最后一城,保住大半城的百姓。”,也保住了你的官,你的命,“对吗?”
李文翰不解年幼的女儿何故有此一问,倒是身后马上的秦大将军看了眼虫门后跌跌撞撞涌出的遗民,再看满街人虫之尸,以及被阿慧牢牢抱在怀中的女子,不难想象他们未到之时这里的惨境,不由长嘘一声重重点头。
“孩子,你说的对极,今日若无你母,你父活不了,这阳平关城内满城百姓活不了,你父更无法成功突破重围找到本帅,给本帅带来消息,给大军引路,今日若增援不及,身为边关咽喉的最后孤城阳平失守,边境破,鞑子挥师南下,大庆将生灵涂炭,你娘功不可没。”
身后陆续百姓听得秦大将军铿锵之言,再看阿慧怀中人,想到方才性命危急关头,是这位明府夫人如英雄一般,孤身一人力扛全城,以己命以虫海筑起城墙护他们安危性命,一个个不由泪红眼眶,自动自发屈膝跪下。
有那老者拉着小孙孙按着磕头动情的哭:“老朽谢夫人活命之恩,老朽谢夫人活命之恩……”
有那老妇双手合十纳头就拜,“夫人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活菩萨!”
还有那彪悍的妇人,一出巷弄看到阿慧怀中人,情绪不可置信的变换再变换,终是泪满襟不忿指天骂,“夫人这是?这是!老天爷你不公,咋偏好人命不长啊!”
更多的人虔诚的跪了一地,字字泣血。
“夫人大义,夫人大义。”
“谢夫人活命之恩,我等谢夫人活命之恩……”
“夫人义薄云天,为国为民,夫人乃当世女英雄。”
“夫人啊……”
人流一层又一层往外跌宕而去,转瞬间哀悸一片。
阿慧却不为所动,只执着的看向亲爹。
她这个爹啊,也不知是不是太会演,此时眼底的悲痛不似作假,情深不寿是那么的真,沉沉点头的模样满是哀悸。
可阿慧扯了扯嘴角,动了动自己木木的身体,摇摇欲坠要起。
“我儿小心!”
李文翰急忙伸手来扶,却被阿慧一把避过,埋头细细的给亲娘整理了整理鬓边散乱的发,喃喃道:“我娘喜净爱洁,身为女儿,我得让她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李文翰一僵,“这个……”视线扫过城中满目疮痍,顿显为难,“理当如此,可是我儿,城中大乱未平,尚不安全,眼下活人比死人重要,爹放心不下你一个,不若你跟爹……”
“我要带我娘回家!”
阿慧倔强避开李文翰伸来想来关切的手,嘴里就这么一句话。
边上秦将军见状,一挥手,身后出来一队十人。
“且去,护好李姑娘与夫人。”
十人军士,身染血色,乃是精英,得了命令,立刻出列,齐步而来,阿慧紧抱着亲娘不放,再次定定看向李文翰。
“你不跟我回吗?”
李文翰:“我儿,眼下敌寇未平,城中百废待兴,爹职责所在,爹……”
“你不跟我回吗?”
阿慧再问,就那么固执的看着李文翰。
眼见父女俩僵住,相继涌出的百姓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有那有记恩的,深明大义良心善的不由上前来拱手道。
“小老儿见过将军,见过大人,眼下城中正乱,还得仰仗二位大人劳心,若是大人不嫌弃,夫人这边,小老儿等可以出力,定会好生安置夫人后事,照料姑娘,不叫大人忧心。”
“对对对,明府老爷放心,夫人于我等有救命之恩,夫人后事我等义不容辞。”
“还有我,还有我。”
一人主动请缨,两个上,三个前,各个积极主动,真诚肺腑,瞧的马上秦将军不由暗暗点头,一直以来紧绷的神色都松了三分。
李文翰见状,泪红眼眶,一拂衣袖,双手合十,对着在场百姓深深一揖。
“文翰在此谢过诸位父老乡亲,谢谢,谢谢。”
“大人别。”
“我等生受不起,大人快快请起。”
眼前官民相谐,阿慧冷眼瞧着,心底翻涌,好不易压下,她咬唇默默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怀里的亲娘只觉悲凉不值得,手轻轻抚上亲娘直至现下都合不拢的双眼。
“娘,别怕,儿这就带您回家。”
小小一个,护着亲娘被秦将军派出的军士小心抬上热心百姓寻来的门板,阿慧护在边上,协同人流,转身往那座亲娘带着自己生活了五年,上辈子自己魂牵梦绕也想回到的家而去,步伐越走越坚定。
人群渐行渐远,身后李文翰一直注视,直至不见也不舍收回视线,还是边上秦将军策马过来,弯腰俯身一把拍在李文翰肩头。
“李大人,别看了,城中诸事繁杂,若是记挂,待到诸事妥,大人便可回家探望妻小。”
“是,下官都听将军的。”
李文翰回头朝着秦大人一拱手,转身回到将士牵来的马边,利落翻身上马,同秦将军一道策马扬鞭,眨眼间,空寂的街道上只剩人尸、虫尸,以及游走在丛尸之中,默默饮泣的寻尸人……
秦将军率领部众乃百炼之兵,人多势众,随着大军抵达,势如破竹,关门打狗的一番厮杀,城中大乱基本已平,偶有来不及逃离的鞑子避在阴影,大军也已关闭内外城门使其逃脱不去,如此清理下来,靠近县衙周近最先被清理出来。
热心帮忙之百姓不少,阿慧身后更是浩浩荡荡跟着几十上百,密密匝匝,人多势众,一路行来,倒也没有意外,只是满地的尸首,还有所过之处洞开的大门,不难看出这里曾经遭遇了洗劫。
越过衙门,行至一旁巷弄,走了约莫百八十米,拐进三角岔路,尽头一颗枣树下,两扇黑漆大门敞开,门内门外还匍匐着两三尸首,阿慧依稀记得,这是家里曾经服侍的下人,上辈子没有逃掉,这辈子依旧枉死。
阿慧拳头不由紧握,身畔却响起人们唏嘘。
“造孽呀,造孽!”
“鞑子该死!”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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