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风沙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
萧云昭掀开车帘的瞬间，一股夹杂着牛羊膻味的冷风灌进来——远处匈奴的黑色帐篷铺得连绵，绣着银狼图腾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狼眼迎着夕阳，竟透着几分凶戾。
「公主，大王子的队伍来了。」秦筝扶着她的手，指尖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声音压得低。
萧云昭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队身着兽皮甲胄的匈奴骑士疾驰而来，马蹄踏起的沙尘遮了半边天。
为首的年轻男人身形挺拔，肩宽背厚，眉眼间带着草原人的粗犷，兽皮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正是匈奴大王子呼延灼。
他的目光扫过送嫁队伍，像鹰隼般带着审视与傲慢，最后稳稳锁在萧云昭这辆缀满金线的马车上。
楚惊澜和陈锋一左一右护在车旁，萧云昭扶着侯府侍女的手缓缓下车。
她刻意没戴厚重的风帽，只拢了拢狐裘领口，让一张没施多少脂粉、被冻得微微发白的脸露在呼延灼眼前——既显柔弱，又藏着几分未经雕琢的清丽。
「大燕昭阳公主，见过大王子殿下。」
她微微屈膝，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没半分谄媚，可抬眼时目光清亮如寒星，直直撞进呼延灼野性的瞳孔。
呼延灼粗声大笑：「欢迎公主远道而来。随我去王庭，单于等着呢。」
队伍要重新启程时，萧云昭却驻足雪原。
寒风卷着她的鬓发，乱了几缕贴在脸颊上，她裹紧狐裘，望着苍茫天地，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刚好飘进呼延灼的耳中。
「公主为何叹息？」呼延灼驱马靠近。
萧云昭转头，眸子里适时漫上几分迷茫，还有憧憬被打破的黯淡：「只是有些想家。大王子殿下，」她抬眼，目光纯得像没经过世事，「我听说草原的勇士，都像雄鹰一样自由，像苍狼一样勇猛。可……」
「可什么？」呼延灼被这番「天真」的恭维说得受用，语气软了些，连握着缰绳的手都松了点。
「父皇说，匈奴王是草原最勇猛的雄鹰，是天下英雄。」
萧云昭低下头，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可我又听说，单于他……年纪很大了。我总以为，天下最勇敢的人，该是正值壮年，能挽强弓、骑烈马，能把草原的风都踩在脚下。」
呼延灼猛地一怔，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他是长子，勇武彪悍，可父王呼延烈老当益壮，权柄攥得死紧，从未松过半点。
萧云昭的话像根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底藏着的不满。
他看向萧云昭的目光复杂起来，有惊愕，有被「理解」的触动，还有一丝压不住的躁动。
「公主慎言！父王自然是天下第一勇士！」
他粗声反驳，语气却没了之前的强硬，策马离去时，背影带着几分烦躁的僵硬。
楚惊澜在旁嗤笑一声，用只有几人能听见的声音戏谑：「啧，我这妹妹，撩拨人心的本事倒不小。」
陈锋没说话，只沉默地策马护在侧，垂下的眼睫掩去了所有情绪。
几日跋涉后，匈奴王庭终于撞进眼帘。
巨大的金色王帐在夕阳下闪着刺目的光，无数白色毡房像撒在草原上的蘑菇，空气中混着篝火的烟味和牛羊的膻气，粗粝又热烈。
王帐内，呼延烈高踞在王座上。
他确实老了，眼袋浮肿得下垂，身形虽还高大，却透着酒色侵蚀的虚浮。
浑浊的鹰目扫过萧云昭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像盯着猎物的老狼。
婚礼喧闹而粗野。胡乐嘶鸣中，匈奴贵族的哄笑声震得耳膜发疼。
萧云昭扮演着温顺的和亲公主，袖中的并蒂莲荷包被攥得发皱，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在等，等那场早已备好的「戏」。
终于熬到喧嚣散去，她被送入一顶挂满艳丽毡毯的婚帐，浓重的熏香压得人喘不过气。
侍女刚退下，呼延烈就带着一身酒气踉跄走近，浑浊的眼神黏在她身上，嘴里嘟囔着「美人儿」，伸手就要碰她的脸。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襟的刹那，帐帘「哗啦」被掀开！
呼延灼的高大身影堵在门口，声音低沉：「父王！」
「你来做什么？」呼延烈被打断，脸色瞬间沉下来，满是不悦。
萧云昭感受到呼延灼的飞快扫过的目光，适时流露「惊惧」的表情。
呼延灼语气冷硬：「有紧急军务，必须父王即刻定夺！」
呼延烈咒骂一声，狠狠瞪了萧云昭一眼，跺着脚走出了婚帐。
帐内瞬间静下来，萧云昭的背心已被冷汗浸透，双腿发软，却强撑着没瘫倒。
呼延灼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犹豫，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他刚走，帐帘就被掀开一角，楚惊澜和一个身形与萧云昭相仿的女子闪进来，塞给她一个小瓷瓶：「这是二哥的‘礼物’——替身加□□，一滴够老头子折腾一夜，分不清身下是谁。」
他语速极快，「赶紧换衣服，从后面走，秦筝在外面等你，今晚还有场大戏。」
萧云昭刚换上匈奴侍女的粗布衣裳，帐外突然响起兵刃交击的「铿锵」声，金铁碰撞的锐响刺破了王庭的宁静。
「有刺客！保护大燕使者！」混乱的呼喊声瞬间炸开来。
萧云昭心头一凛，迅速溜出婚帐，隐在暗处的毡房后。
秦筝像影子般贴过来，护在她身前，低声道：「别出声，看着。」
混乱中，几道黑影在篝火的光里穿梭，目标直指被「围困」的楚惊澜和陈锋。
陈锋一边「奋力」挡着，一边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那些出手狠辣的身影。
楚惊澜故意卖了个破绽，肩头被划开一道血口，踉跄着后退——就在一个黑影的短匕要刺进他后心时，陈锋动了。
他的身形快得像鬼魅，长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格开短匕，另一只手闪电般扣住刺客的手腕。
借着篝火的光，萧云昭清晰地看见，那刺客袖口内侧，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个微不可查的灰燕标记——那是景帝暗卫独有的标识，上一世她就是被这些人掳走的！
陈锋眼中寒光爆射，反手扣住刺客后颈，「咔嚓」一声脆响。
刺客闷哼一声，软倒在地，没了气息。
楚惊澜捂着流血的肩膀，脸色「惊怒交加」：「好贼子！竟冲着我来！多谢陈副使！」
呼延烈和呼延灼赶过来时，脸色铁青。
陈锋上前一步，声音沉得像草原的夜：「单于，大王子！此贼行刺送嫁使臣，破坏两国邦交！我大燕，必向单于讨要交代！」
王庭的夜彻底沸腾起来，呼喊声、马蹄声、兵刃声混在一起。
萧云昭在黑暗里看着这一切，秦筝的手护在她身前，她的指尖却冰凉——草原的风再烈，也吹不散深宫养出的算计；匈奴的帐再暖，也藏不住刀尖上的博弈。
这场戏，才刚唱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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