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宫灯晃得厉害,张太医几乎是被两个小太监半架着闯进昭阳殿西暖阁。
老太医官帽歪斜,药箱在腰间哐当作响,棉鞋踩在青砖上,发出急促的「噔噔」声,撞得暖阁里的药味都跟着乱飘——那味道混着炭火的暖意,却压不住满室的寒气。
楚翩翩躺在层层锦被下,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雕。
露出的那张脸,左颊覆着厚厚药膏,边缘渗着暗红血痂。
唇是骇人的青紫色,即便裹得如此严实,她全身仍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磕碰,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咯咯」声,在安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
医女们用滚烫的姜汤不断擦拭她冰冷的四肢,水声淅沥。
张太医快步上前,枯瘦的手指搭在楚翩翩腕上。
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瞬间沉了,他眉头拧成个死结,连花白的山羊胡都跟着颤。又翻开楚翩翩的眼睑看了看,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眼皮时,轻轻叹了口气,最后直起身,对着萧云昭摇了摇头。
「禀公主殿下,」张太医的声音发颤,指尖还沾着楚翩翩腕上的凉意,「郡主脸上伤口极深,皮肉翻卷,纵使愈合,也必留深疤,容颜…尽毁。」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才接着说,「更要紧的是这寒气——腊月的太液池,冰碴子都能割破手,寒气早钻进她肺腑经脉里了。郡主本元虚弱,此番更是油尽灯枯之兆。日后轻则终身畏寒,病榻缠绵;重则…恐损寿数!」
话音未落,一声雷霆怒喝在门口炸响:
「废物!一群废物!」
景帝不知何时立于门前,明黄龙袍的下摆扫过门槛,他脸色青得能滴出墨来,眼神阴鸷得吓人,身后跟着的太子萧承睿,脸白得跟楚翩翩差不了多少,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父……」太子刚开口。
「啪!」
一声脆响在暖阁里炸开。
萧承睿被扇得踉跄着撞在门框上,嘴角立刻渗出血丝,狐裘的领口都歪了。他捂着脸,不敢抬头。
「逆子!」景帝的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萧承睿的手指因暴怒而发抖,「你是太子!是大燕的储君!光天化日之下,逼辱臣女,把人逼得毁容跳湖!你把皇家的脸丢到哪里去了?把朕的威严当什么了?!」
萧承睿「扑通」一声跪下,头埋得快贴到地砖上:「儿臣知错!儿臣一时糊涂,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
「糊涂?」景帝抬脚踹在他肩上,萧承睿踉跄着跌坐在地,锦袍上沾了灰,「朕看你是胆大包天!从今日起,禁足东宫一个月,好好闭门思过!再敢踏出东宫一步,朕绝不轻饶!」
「儿臣……遵旨。」
萧承睿不敢再多说,被两个内侍架着,灰溜溜地走了,连头都没敢回。
景帝的目光终于落在榻上的楚翩翩身上。
烛火照在她脸上,那道贴着药膏的伤口狰狞得刺眼,脸色白得没一点生气,嘴唇的紫还没褪。
他眼底原本藏着的、对楚翩翩那点「病美人」的兴致,像被冷水浇了似的,瞬间没了踪影,只剩下浓浓的厌弃——还有一丝藏不住的麻烦。
容颜毁了,身子垮了,说不定还活不了多久。这样的女人,别说纳为妃嫔,看一眼都觉得晦气,简直是个烫手的山芋。
景帝烦躁地挥了挥手,语气里没半分温度:「张太医,尽全力医她,要什么药材,宫里都给。」
他没再看楚翩翩一眼,目光扫过萧云昭时,带着点不耐,「昭阳,你在这儿照看。这事,就到这儿了,别再闹大。」
说罢,拂袖转身,明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暖阁外,连脚步声都透着不耐烦。
夜越来越深,暖阁里的人声渐渐歇了。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还有楚翩翩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那呼吸声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在萧云昭心上。
她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一盏烛火在榻边。走到榻前坐下时,指尖无意识碰了下楚翩翩露在外面的手,冰得像攥着块腊月的寒玉,连带着心口也跟着发紧。
她计划里的每一步都成了:景帝彻底断了纳妃的念头,太子被禁足,楚翩翩暂时安全了。
可看着榻上连呼吸都要费力气的楚翩翩,她那点「成功」,瞬间被愧疚泡得发虚。
「值得吗?」萧云昭低声问,声音轻得快被烛火的声音盖过。
她不知道是问楚翩翩,还是问自己——用一张脸、一条命去换的破局,到底值不值。
就在这时,烛火晃了晃,楚翩翩的睫毛像蝶翼似的颤了下。
很轻,却让萧云昭的心跳猛地顿了半拍。
接着,楚翩翩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从前清得像湖水的眼,此刻蒙着层高热的雾,却亮得吓人。
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聚焦,目光缓缓扫过暖阁里的烛火、案上的药碗,最后,稳稳落在萧云昭脸上。
没有感激,没有疑惑,甚至没有刚醒的虚弱。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直直扎进萧云昭眼底,里面藏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深沉的猜忌,还有一丝近乎讽刺的了然——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是萧云昭引太子去的梅林,知道这场「偶遇」是设计好的,知道自己毁容跳湖,不过是别人棋盘里的一步棋。
萧云昭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暖阁里的烛火还在晃,可那点暖意,却像被楚翩翩的眼神冻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发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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