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滴漏的「嗒嗒」声里,萧云昭端着温好的参汤走进昭阳殿正殿。白瓷碗沿的热气拂过指尖,却暖不透殿内的冷——庭院里最后一点残雪正融成水洼,映着灰沉沉的天,像摊没干的泪。
一进门,就看见柔妃斜倚在临窗软榻上,锦被裹着她单薄的身子,却还是撑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衰。眼窝陷得厉害,颧骨尖细,唇色是没了血气的灰,望着残雪的眼神空茫茫的,像魂儿早飘出了殿外。那两则消息——萧云昭自请和亲,安宁郡主毁容重伤——像两把钝刀,日夜磋磨着这个女人最后的心气。
「昭昭……」见萧云昭进来,柔妃才勉强牵了牵嘴角,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指尖摩挲着榻上未绣完的荷包,「嫁衣……绣好了吗?母妃总想着,亲手给你缝几针……」
萧云昭把参汤递到她唇边,瓷碗贴着柔妃冰凉的唇,她强压着喉间的涩意,声音放得极软:「母妃先顾着自己,嫁衣有绣坊呢。等您好了,咱们再一起挑珠花,挑最亮的那种。」
「公主,郡主那边让人递了话,说有要事见您。」
画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谨慎。
萧云昭心里一动,替柔妃掖好被角,快步往西暖阁去。
楚翩翩已能靠在软枕上,左脸新换的药膏泛着浅黄,衬得她脸色更白。见萧云昭进来,她抬手让侍女退下,从枕下摸出个紫檀木小盒——木盒边缘磨得光滑,看得出常被摩挲,她把盒子推到萧云昭面前,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寻常事:「这是药王谷的龟息丹,服下后脉息全无,和真死一样,药效撑得住三日。」
此后几日,萧云昭让画春在柔妃的汤药里,悄悄兑入一味无色粉末。
柔妃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醒过来,眼神也散着,嘴里断断续续地呓语,不是「远嫁……北疆冷」,就是「翩翩……脸疼不疼」。
御医署的脉案字字惊心:「五内俱焚,心脉衰微,油尽灯枯」。
勤政殿的龙涎香混着甜腻的脂粉气,飘得满殿都是。
景帝斜倚在龙椅上,敞着的明黄衣襟下,脖颈处还留着可疑的红痕。几份北疆军报散落在脚边,他连看都没看,指尖正捻着颗紫莹莹的玉葡萄把玩。
「陛下,柔妃娘娘病危。」内监跪在地上,声音战战兢兢。
「病危?」景帝把葡萄丢进嘴里,嚼得漫不经心,吐籽的动作都透着凉,「拖几日。等昭阳的送嫁仪仗出了京,再让她咽气。别冲撞了吉日,耽误了和亲的行程。」
送嫁的吉日越来越近,朝堂上为送嫁正使的人选吵得不可开交。
太子萧承睿顶着半边还没消肿的脸,从列中站出来,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恭敬,眼底却藏着毒:「父皇!儿臣以为,勇毅侯府二公子楚惊澜,是不二人选!」
他顿了顿,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陡然阴冷:「楚家世代守北疆,最懂匈奴的习性。况且楚惊澜在京里素有勇名,正好能震慑那些蛮夷。再者——」他嘴角勾起抹恶意的笑,「儿臣听说,那匈奴老王当年在楚老侯爷枪下吃过大亏。让楚家的人送嫁,才显我大燕威仪,让匈奴不敢轻举妄动!要是匈奴真敢有异动,楚二公子这‘勇名’,也该为父皇分忧了!」
「嗯。」景帝从喉咙里滚出个音节,没多犹豫,「既如此,楚惊澜任送嫁正使,护着昭阳,不许出半点差错。」他扫向阶下的陈锋——那是三年前的武状元,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心思缜密得很,「陈锋当副使,沿途调度护卫,所有事,随时密奏给朕。」
监视的意味,借刀杀人的盘算,明晃晃地摊在殿上,谁都看得懂。
出嫁那日,寅时初刻的梆子刚敲过。萧云昭站在镜前,繁复的嫁衣缀满金线绣纹,压得她肩膀发沉。
她背对着柔妃,指尖颤抖着捏碎蜡封的龟息丹——暗褐色的药粉落入温水中,瞬间化得无影无踪,连一丝味道都没留。
转过身后,她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小心翼翼地把水喂进柔妃干裂的唇瓣。柔妃的眼神黏在她脸上,满是不舍,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口,把个未绣完的并蒂莲荷包塞过来:「这荷包……母妃本想绣完给你当嫁妆,现在……你带着,就当母妃陪着你。」
萧云昭咬着唇点头,泪水砸在嫁衣的金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直到内侍第三次在殿外催「吉时快到」,她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昭阳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吉时已到!和亲仪仗即刻启程,不得延误!」内廷总管尖利的声音刺破晨雾,「陛下口谕——柔妃静养,不得惊扰!」
出嫁两日后,北行官道的驿站里,风卷着沙尘从门缝灌进来,吹得案上的烛火直晃。陈锋面无表情地递来一份文书,火漆印上的龙纹还泛着冷光。
「公主殿下,」他的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情绪,像块冰,「京中急报。柔妃娘娘……于昨日薨逝。陛下念及公主和亲吉事,未加惊扰,已令内廷按制静默发丧。陛下口谕:国事为重,公主……节哀。」
萧云昭端坐于上,指尖接过那份冰冷的文书。指腹划过封皮上那个刺目的「薨」字,像触到了昭阳殿里未融尽的残雪——原来帝王的「吉时」,从来都比亲人的性命更重,所谓的「静养」,不过是怕冲撞了他的算计。
驿站的风还在刮,她却觉得浑身的血,都跟着那「薨」字,冷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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