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厅堂的冷风吹得烛火晃,萧云昭坐在上首圈椅里,锦垫的旧绒蹭着掌心,她的指尖反复摩挲文书上「柔妃薨逝」四个字,纸页边缘被攥得发皱,像团揉过的枯叶。心口像压着块湿冷的石头,闷得她连呼吸都发疼。
画春刚把温茶递到她手边,萧云昭突然捂住胸口,一口腥甜直直喷在文书上——暗红的血渍顺着纸纹晕开,恰好盖住那个刺目的「薨」字。
像泼在心上的墨,怎么擦都擦不净。
她踉跄着扶住桌角,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母妃留下的并蒂莲荷包,未绣完的丝线勾住指尖,刺出细小的血珠,可她半点没察觉,只觉得那点锐疼能让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些。
是龟息丹的药效到了吗?
母妃此刻正无声无息躺在冰冷棺椁中,还是已被侯府的人悄然转移?
只有三日药效,景帝的人会不会发现端倪?
「母妃……母妃……」她的哭声砸在空旷的厅堂里,带着绝望的颤,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尖上剜下来的,「孩儿不孝……连您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副使陈锋站在一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十三岁的姑娘——要远嫁匈奴九死一生,又骤然「丧母」,嘴唇还沾着血——忽然上前半步,声音依旧冷硬,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殿下,保重凤体。前路艰险,还需殿下支撑。」
门帘「哗啦」被掀开。
楚惊澜拎着酒壶闯进来,锦袍下摆沾着尘土,脸上还挂着惯有的纨绔笑:「听说京里来消息了?本公子来陪你……」
话没说完,他瞥见萧云昭嘴角的血,还有文书上晕开的血渍,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酒壶「哐当」砸在地上,烈酒泼出来,在青砖上漫开,带着刺鼻的辛辣。
他却像没看见,弯腰捡起片破碎的瓷杯,指尖用力一攥,瓷片嵌进掌心,血珠滴在酒渍里,红得刺眼。
楚惊澜的喉结剧烈滚了滚,故意扯着嗓子不耐烦道:「你是去和亲的公主,哭肿了眼睛,丢的是大燕的脸。」
可萧云昭分明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绷得指节发白——那也是他的母亲,他却只能用刻薄掩住翻涌的悲痛。
「楚大人……说得是……」萧云昭哽咽着,声音艰涩,「本宫知道……只是……」泪水又涌了上来,砸在衣襟上,「为人子女……这颗心……实在难安啊!」
泪水再次汹涌决堤。
「公主这是作践自己!」
一道尖利的声音插进来,王嬷嬷挎着食盒走进来,眼尾的细纹里全是审视——她是景帝特意派来「照看」萧云昭的。
「柔妃娘娘去了是命数,公主可得打起精神!要是误了和亲吉日,惹陛下动怒,谁也担待不起!」
她放下食盒,目光扫过楚惊澜和陈锋,语气不容置疑,「老奴备了安神汤,公主喝完早些歇,明日还要赶路呢。」
翌日,和亲队伍在压抑的气氛里继续北上。
风雪比昨日更烈,扑打着车厢,发出「呜呜」的响,像无数冤魂在哭。
车帘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冷,萧云昭裹紧披风,指尖还在捏着那个并蒂莲荷包。
——
京中昭阳殿,楚翩翩正裹着厚裘坐在佛堂里。
左脸的疤痕还狰狞着,寒气侵体让她时不时咳嗽,咳得肩膀都发颤。
柔妃的「死讯」传来,她依礼诵经半日,神色哀戚却克制,像极了宫中任何一位听闻噩耗的贵女——毕竟,柔妃被掳入宫时,她还在襁褓里,没半点记忆。
然而容颜尽毁、病体沉疴、目睹宫闱生死,足以摧毁任何少女期盼。
就在和亲队伍离开京畿后不久,一份满是绝望的奏疏,递到了正搂着新美人看舞的景帝面前。
奏疏里,楚翩翩自陈容貌已毁,病体沉重,生趣全无,怕污了宫闱圣洁,只求陛下恩准她去东海普济寺清修——既在僻静处苟活,也为「仙逝」的柔妃诵经祈福,还能为大燕国祚求平安,用这残躯尽点力。
景帝扫了眼奏疏,连眉头都没皱,朱笔一挥:「准。赐东海普济寺清修,为国祈福,善自将养。」
圣旨下达那日,楚翩翩被侍女搀扶着,最后看了眼昭阳殿那株枯败的梅树。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登上青色马车,车帘垂下,像隔绝了那个囚禁她半生的牢笼。
——
北上的风雪官道上,萧云昭收到了楚翩翩「顺利」离京的消息。
车窗外的雪还在下,前路茫茫,可她攥着荷包的手,终于松了些——这场精心布下的局,终于有了第一步的结果,金蝉,已悄然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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