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熟悉的龙涎香静静氤氲，驱散了宫道上的凛冽寒风，却驱不散谢清晏心头的重重迷雾。
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傅英和一众宫人隔绝在外。偌大的内殿，便只剩下他与依旧紧紧抓着他手腕的萧执也。
方才一路行来，皇帝陛下那近乎“嘤嘤”般的絮叨犹在耳畔，让谢清晏浑身不自在。此刻得了清静，他几乎是立刻试图挣脱，后退一步，拉开了君臣之间应有的距离。
手腕上的温热骤然离去，萧执也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但又很快振作起来，上前半步，目光依旧胶着在谢清晏身上。
“清晏，快坐下歇歇。”他指着临窗暖榻，语气热络，“傅英！快上茶，要新进贡的云雾，再备些点心，要蟹粉酥、莲子糕……”他如数家珍般报出一串谢清晏偏爱的茶点。
“陛下，”谢清晏打断他，声音清冷，“臣不敢。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请告退。”
他再次提出了离开。尽管承诺了今日不离京，但这紫宸殿，这过于亲密的空间，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萧执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眸色黯了黯，像是被泼了冷水，但旋即又强打精神，带着委屈道：“清晏方才答应陪朕的，这才刚进来，就要走吗？朕……朕还有些头晕，许是方才吹了风……”
他又开始示弱，那双凤眸眼巴巴地望着谢清晏。
若是从前，谢清晏或许会信。但经过宫道上那一连串的“表演”，他此刻心中已是疑窦丛生。
他看着萧执也，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审视的冷意：“陛下若感不适，臣即刻传召太医。臣一介武夫，于此无益，留下反而扰了陛下静养。”
疏离，客气，将两人的关系精准地划定在冰冷的君臣界限之内。
萧执也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疼。他知道，前世的自己将这人推开得太远，那心防筑得太高太厚。
可他等不了。只要一想到谢清晏可能离开他的视线，那灭顶的恐惧就会再次将他淹没。
“不要太医！”萧执也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焦躁和蛮横，他再次上前，试图去拉谢清晏的手，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抓了个空的手悬在半空，萧执也的脸色白了白，眼底漫上真实的受伤。
“清晏，你就这般厌恶朕？连与朕独处片刻都不愿？”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沙哑的痛意，“方才在宫外，你说的那些……都是哄朕的吗？”
谢清晏蹙眉。他并非厌恶，只是全然的不解和无所适从。眼前的萧执也，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极大的反常，这让他无法判断，只能本能地选择防守和远离。
“陛下言重了。”谢清晏垂下眼帘，语气平淡，“君臣有别，陛下乃万乘之尊，臣不敢僭越。陛下今日……举止有些失常，臣以为，还是静养为宜。”
举止失常。
这四个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萧执也强撑起来的脆弱外壳。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哀席卷了他。他该如何解释？
不能急……不能急……
萧执也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五指因用力而微微蜷缩，指甲嵌入掌心，帮助他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自然，甚至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朕……朕或许是有些累了。清晏，你别怕，朕不会对你如何。”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你就陪朕坐一会儿，就用些茶点，可好？就当……就当是可怜可怜朕？”
他又用上了这种卑微的、示弱的语气。
谢清晏的眉头蹙得更紧。他抬眼，再次看向萧执也。对方脸色确实不佳，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血丝。
难道……真是昨夜操劳，加之争吵动气，以至于心神恍惚？
这个猜测让谢清晏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了一丝。
就在他心神微恍的刹那，萧执也瞅准时机，再次伸手，成功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和一丝微弱的颤抖。
“就一会儿，清晏。”萧执也低声重复。
谢清晏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甩开。那触碰带来的温度过于灼人。
然而，目光触及对方那苍白中带着恳求的面容，他终究没能狠下心肠。
罢了。就当是安抚一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君王吧。
他不再挣扎，但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对方拉着，面无表情地被带到了暖榻边。
萧执也心中大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按着谢清晏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则紧挨着他身边坐下，两人之间仅隔着一个窄窄的炕几。
距离近得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谢清晏浑身僵硬，背脊挺得笔直，目不斜视。
宫人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和精致的点心，又迅速退下。
萧执也亲手将那盏云雾茶推到谢清晏面前，又将蟹粉酥往他那边挪了挪，眼神牢牢地锁着他：“清晏，你尝尝，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味道？”
谢清晏看着眼前的茶点，沉默片刻，终是抬手端起了茶杯，却并未饮用，只是借由杯壁的温度暖着微凉的指尖。
“谢陛下。”他语气疏淡。
萧执却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他自己也端起茶盏，却并不喝，只是看着谢清晏。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茶香袅袅。
这过于安静和贴近的氛围让谢清晏如坐针毡。他能感觉到身边那道目光几乎要在他侧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他放下茶杯，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对上了萧执也那双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
“陛下，”谢清晏的声音冷了下去，“您究竟意欲何为？”
萧执也，一脸无辜：“朕不想何为，就想看着你。”
谢清晏额角微跳：“陛下，请自重。”
又是自重。
萧执也心底泛起一丝苦涩，随即又被一种破罐破摔的无赖情绪取代。
他忽然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谢清晏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那敏感的耳廓，成功地看到那白玉般的耳垂瞬间染上薄红。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委屈又理直气壮的语调，低声反问：
“自重什么？”
“朕的重量……”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谢清晏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然染上愠怒的侧脸，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吐出石破天惊的下半句，
“不就是用来压你的吗？”
“噗——”
不是谢清晏，是刚好端了参汤走到殿门外，隐约听到这一句的傅英，吓得手一抖，汤碗差点砸在地上。
殿内，谢清晏猛地站起身，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又隐隐透出被轻薄后的恼意绯红。
“陛下！”他声音冰寒，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
萧执却仰着脸，看着他，眼神纯净又无辜，甚至还带着一丝“难道我说错了吗”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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