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数秒,空气中弥漫着牛奶甜腻的腥气,混合着玫瑰过于浓烈的芬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气味。
地毯上,那片奶白色的污渍仍在缓慢地、固执地向外扩散边缘,像一幅绝望而扭曲的抽象画,记录着刚刚发生的、颠覆性的瞬间。林母抓着林栖手臂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胸腔剧烈起伏,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世界观被瞬间击碎的震惊,是无法理解女儿行为的茫然,是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恐慌,最终汇聚成一种近乎卑微的、带着泪光的哀求。
“栖栖……你、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说胡话了?”林母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木头,她试图从女儿那双过于平静的眼中找出一丝属于过去的、娇憨的玩笑或者赌气的痕迹,却只对上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似乎还隐藏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刻的痛苦与恨意。“明天就是婚礼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请柬、酒店、宾客……我们林家丢不起这个人啊!疏影那边……你怎么跟他交代?贺家我们得罪不起啊!”
“交代?”林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在品味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刺骨的嘲讽,连带着她眼角那颗小小的、曾经被贺疏影在某次微醺时赞过“很俏皮”的淡褐色泪痣,都显得格外疏离。“我需要向他交代什么?交代我为什么不想跳进一个注定冰冷、耗尽我所有热情和生命的坟墓?还是交代我为什么不想重复……那种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却连他一个眼神都得不到的绝望人生?”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前世残存的、刻骨的寒意,那寒意让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度。
她终于动了动被攥紧的手臂,那力道让林母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仿佛被那寒意烫到。林栖缓缓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将自己的手臂从母亲冰冷的掌心中抽了出来。白皙纤细的手臂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泛着血丝的红色指痕,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远不及她心口万分之一。
“妈,”她的声音放缓了些,但其中的决绝并未减少半分,反而像被锤炼过的钢铁,更加坚硬,“我没有说胡话,也没有紧张。我很清醒,比过去的任何时刻都要清醒。”她抬起手,轻轻拂过自己光滑年轻的脸颊,眼神掠过这间充斥着“喜庆”的牢笼,“这个婚,我不会结。除非你们想明天在婚礼上,看到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或者……一具行尸走肉。”
她绕过地上狼藉的牛奶和那些象征着“圆满”如今却已碎裂的瓷片,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以及身后母亲失魂落魄、依靠着墙壁几乎摇摇欲坠的身影。镜中的世界,奢华,精致,却像一个即将坍塌的舞台。她拿起台面上那个属于“明天”的、镶嵌着细密珍珠和碎钻的华丽头纱,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柔滑的网纱,触感如同情人的吻,却又像毒蛇的信子。
曾经,她不止一次偷偷试戴过它,在无人的午后,对着镜子旋转,想象着自己披上这象征纯洁与承诺的纱幔,一步步走向那个俊美如阿波罗、让她一见倾心的男人。心底那份羞涩的、满溢的甜蜜和憧憬,几乎能将她淹没。
此刻,这头纱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却仿佛凝聚了她前世所有愚蠢的期待、无望的等待和最终焚心蚀骨的痛苦重量,压得她指尖微微发颤。
“可是……为什么啊?”林母踉跄着跟过来,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她的手无力地抓住梳妆台的边缘,指节凸出,“疏影哪里不好?贺家哪里不好?多少女人想尽了办法、挤破了头都想嫁进去!你嫁过去就是名正言顺、风光无限的贺太太,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受不完的尊崇艳羡,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荣华富贵?贺太太?”林栖轻笑出声,那笑声空灵而悲凉,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沧桑,她透过镜子,看着母亲那布满泪痕、写满不解的脸,“妈,你觉得你女儿活这一辈子,就只值‘贺太太’这个虚无的头衔和这些冰冷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荣华富贵吗?”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像骤然出鞘的寒刃,“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以前我傻,我要的是他那颗捂不热的心,现在我发现我要不起,也不敢要了。所以,这一切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甚至令人作呕。”
她放下那头纱,如同放下一个沉重的过去,转身,目光灼灼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看向林母:“妈,您看着我。您真的希望您的女儿,后半生都活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的阴影下,守着无尽的财富和尊荣,却像一朵失去水分的花,慢慢枯萎,直到死的那天吗?”
林母被女儿眼中那**裸的痛苦和决绝震住了,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栖不再多言,她走到窗边,再次看向窗外那片为她的“大喜之日”而精心布置、此刻在渐亮的晨曦中显得无比刺眼和讽刺的辉煌灯火。那些忙碌穿梭的佣人身影,那些悬挂的彩带和灯笼,都在提醒她,这是一场多么盛大的、属于两个家族的联姻,唯独,不属于她林栖的爱情。
“这个决定,我不会改变。无论您是否理解,无论林家是否同意,无论贺家会如何震怒。”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钉子,一字一句,钉死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的勇气,“明天,我不会出现在婚礼上。绝对不会。”
林母彻底瘫软下去,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毯上,甚至顾不上那滩未干的牛奶弄脏了她昂贵的真丝睡衣。她用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如同受伤的幼兽,从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漏了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她知道,女儿是认真的。那种眼神,那种语气,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和疏离,是她从未在林栖身上见过的陌生和决绝。这不再是那个会窝在她怀里撒娇、会因为一颗糖就笑靥如花的小女儿了。
“疯了……真是疯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啊……”林母喃喃自语,声音破碎,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足以摧毁两个家族颜面和合作的巨变。
林栖没有回头,也没有上前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在暴风雪中屹立不倒的冰雕,任由母亲崩溃的哭泣声在身后蔓延,如同背景音乐般凄凉。心口某个柔软的地方,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细密的、针扎般的疼痛,为了母亲此刻的伤心、无助与可能将要面临的责难。
但她知道,她不能心软。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都可能让她再次坠入前世的深渊。
这一次,她的命,是捡回来的。她必须,也只能,为自己而活。
翌日。清晨。
天色只是蒙蒙亮,一层灰蓝色的薄纱笼罩着贺家老宅,但这座庞大的、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庄园早已彻底苏醒,或者说,一夜未眠。一种无形的、紧绷的低气压取代了原本应有的喜庆喧嚣,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佣人们步履匆匆,眼神闪烁,不敢高声言语,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易燃易爆的颗粒。
林栖的房间,灯火通明了一夜。
她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脸颊,试图让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镜中的少女,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被烈火煅烧过的星辰,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
她换下了那身象征纯洁新娘的白色蕾丝睡裙,仿佛脱去了一层无形的枷锁。穿上了一件简单的米白色羊绒高领毛衣,那柔软的触感包裹着她,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下身是一条剪裁极佳、线条利落的黑色吸烟裤,踩上一双柔软的平底鞋。她将那一头海藻般浓密微卷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素色发绳随意挽起,在脑后束成一个松散的低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优美的脖颈。没有施任何粉黛,素面朝天,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干净的、近乎透明的质感。
这样的她,褪去了所有属于“新娘”的娇饰,却比任何精心打扮的时刻,都更显得清醒、独立,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坚韧与疏离。
七点整,房门被准时敲响。
门外,是以高薪和保密协议聘请的、业内顶尖的化妆师、发型师和礼服师团队。他们带着一箱箱价值不菲的化妆品、造型工具和饰品,脸上洋溢着能参与这场顶级豪门联姻盛事的兴奋与职业性的微笑。
“林小姐,早上好!我们先为您做基础护肤和打底吧?时间比较充裕,我们可以慢慢来,确保效果完美。”为首的化妆师是个打扮精致的男人,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声音带着刻意放柔的讨好。
“不必了。”林栖平静地拒绝,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今天不需要化妆,也不需要做发型。”
团队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尴尬和不安的因子。
“林小姐……这……”礼服师是一位干练的中年女性,她看了眼悬挂着的婚纱,又看了看林栖身上与“新娘”毫不相干的衣着,强笑着试图提醒,“时间可能有点紧,婚礼仪式定在十点十八分,从穿戴婚纱到妆发完成至少需要两个多小时,而且……”
“婚礼仪式,与我无关。”林栖再次打断她,目光淡漠地扫过那件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奢华婚纱,语气斩钉截铁,“衣服也不用换了,我就穿这身。”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布置场地的细微声响。化妆师手中的刷子僵在半空,发型师拎着的工具箱显得格外沉重。所有人都清晰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如同浓雾般笼罩了整个空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无声的电波,迅速传遍了贺家老宅的每个角落,传到了正在书房与家族核心成员做最后确认的贺家主事人——贺老爷子那里,也传到了正在城市另一端、某顶级酒店套房内,由御用形象团队打理着新郎行头的贺疏影耳中。
婚礼仪式现场。圣彼得大教堂(虚构)。
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穹顶高耸、彩绘玻璃绚丽的古老建筑,今日依旧被无数空运而来的白玫瑰与铃兰装点得如同仙境。管风琴奏响着庄严肃穆的乐曲,宾客云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珠光宝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上流社会的得体笑容,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扫向红毯的尽头。媒体区,长枪短炮早已严阵以待,记者们调整着设备,准备记录下这桩强强联合的每一个珍贵瞬间。
一切,都符合一场顶级豪门婚礼应有的盛大与奢华。
上午十点十五分。
悠扬的、熟悉的《婚礼进行曲》在全场期待的目光中,准时响起,庄严而神圣,仿佛带着洗涤灵魂的力量。
巨大的、雕刻着天使与藤蔓的橡木门,在两名穿着正式礼服的童男童女手中,被缓缓向内推开。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镜头,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于门口那即将出现的身影上。记者们屏住了呼吸,手指悬在快门上。
明媚的阳光从洞开的门缝倾泻而入,在地毯上投下一片耀眼的光斑,如同铺就了一条通往天堂的金色道路。
然而,在那光晕中,出现的并非众人期待中,身披圣洁曳地婚纱、头戴珍珠冠冕、娇羞动人、由父亲挽着臂弯缓缓走来的新娘。
只有一个人。
林栖。
她就穿着那身与现场格格不入的、简单的米白毛衣和黑色长裤,素面朝天,海藻般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随意的髻,独自一人,一步步,稳稳地踏上了那铺满新鲜白玫瑰花瓣的、漫长而醒目的红色地毯。她的步伐很稳,没有丝毫迟疑和怯懦,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迎风而立的白杨。她的目光平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怠,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因极度惊愕而僵住、或瞬间写满疑惑、或迅速转变为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神情的脸。
她的视线,最终穿越了人群,精准地、无可避免地,落在了红毯尽头那个男人的身上。
贺疏影。
他穿着由大师亲手剪裁的黑色礼服,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领口系着精致的温莎结,袖扣是低调奢贵的黑曜石。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道耀眼的风景。然而此刻,他嘴角那抹惯有的、带着几分痞气与漫不经心的笑容已然彻底消失不见。那双总是氤氲着桃花潭水般、看似多情实则疏离的眸子,正微微眯起,锐利如即将捕猎的鹰隼,紧紧攫住她,里面翻涌着显而易见的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公然挑衅、权威受到严重动摇时,本能升起的、深不见底的阴郁与冰冷怒意。
他的目光,像无形的探照灯,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属于过去那个林栖的、带着爱慕的怯懦、或者是闹脾气欲擒故纵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林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结了薄冰的湖水,无波无澜,甚至带着一种彻底的、将他完全隔绝在外的、冰冷的漠然。那里面,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期待,也没有恐惧,空茫茫一片,仿佛他只是一个站在路边的、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她无视了旁边司仪那张瞬间煞白、写满惊恐和不知所措的脸,无视了台下骤然响起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倒抽冷气的声音,径直走到了贺疏影的面前,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曾经是她渴望的亲密,如今却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音乐,在那极度尴尬和诡异的氛围中,不知在哪个小节,突兀地、挣扎着,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整个宏伟的教堂,陷入了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林栖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上贺疏影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酝酿着骇人风暴的眸子。她清晰地、用一种足以让前排乃至中排宾客都清晰听到的、平静得近乎残忍的声音,开口说道:
“贺疏影。”
她特意顿了顿,成功地看到男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瞳孔骤然收缩,下颚线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起。
然后,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过去,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我不愿意。”
四个字,清晰无比,掷地有声,如同四道惊雷,接连在这座象征着神圣与誓言的教堂穹顶下轰然炸响!余音回荡,震得每一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啪嗒——哐啷——
不知是哪位女宾客失手碰掉了手边的香槟杯,清脆的碎裂声在极致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某种信号。
紧接着,满座哗然!
如同冷水滴入了滚油,瞬间炸开了锅。惊愕的议论声、不敢置信的低呼、毫不掩饰的嘲笑、兴奋的窃窃私语……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冲击着教堂的每一根石柱。记者们则像是终于等到指令的鲨鱼,彻底陷入了疯狂,不顾一切地按动着快门,刺眼的闪光灯如同密集的闪电,噼里啪啦地亮成一片,贪婪地将贺疏影那张瞬间阴沉冰冷到极致、仿佛凝结了万年寒霜的俊脸,以及林栖那张平静决绝、素净却闪耀着异样光芒的容颜,定格在了无数张影像之中。
林栖说完,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边的摆设。她径直转身,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留恋,如同来时一样,挺直着那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背脊,在无数道震惊、鄙夷、探究、同情、甚至是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织成的无形罗网中,沿着那条来时路,洒脱离去。
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盛大婚礼,将她曾深爱入骨、却也恨之入骨的男人,将她林家千金身份可能带来的所有荣耀与麻烦,将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信仰,统统决绝地抛在了身后,抛在了那片象征着世俗圆满与结合的红色之上。
红色的地毯,圣洁的教堂,喧嚣的人群,闪烁的镁光灯……都成了她离去时,最盛大,也最讽刺的背景。
她亲手,用最惨烈的方式,折断了自己命运的第一根反骨。
而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风暴,正伴随着她每一步落下的足音,在她身后,在她身前,疯狂地汇聚、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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