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齐王是太后最喜爱的孙子,这齐王府由太后亲自挑选,是所有皇子中最大的的王府。不过他常年在外,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长。
明浅住的时间就更短了,回门后就随王爷离开了上京,这回回来住了半个月他就奔赴了战场,没几日她就被请到了拒霜院里。
她飘在齐王府上方,居高临下往下看,正院里的花木都已被搬走,缟素遍布,整个齐王府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符合王妃薨了的作派。
她在正院里待了一阵,发现这个地方住得虽短,其实还是会留下一些记忆,只不过这些记忆都变成了伤感,于是黯然离开。
从王府出来,明浅一路往南,来到上京城东门附近的明府,也就是她的娘家。
明浅是遗腹女,她的母亲在诞下她之后不久辞世,她未出满月就被祖父母带到身边,由二老养大。
她的祖父明渊曾官至尚书右仆射,后来辞官归隐回乡,直到她七岁那年,祖父被朝廷重新起用,担任太傅一职,在东宫教导赵瞻的功课。
前世她出阁后,祖父辞了东宫的职务,离开上京与在外地做官的二叔团聚。
二叔今年年初调回京城,祖父才重新回到上京。
明浅一开始是不愿回上京的,她与王爷虽不再有芥蒂,但当年她离开得狼狈,重见旧人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不过祖父在上京就不一样了,她为了见祖父可以不去管那些风言风语。
越过巍巍阀阅,再穿过门厅、前院……明浅来到鹤山居,那是祖父最喜欢待的院子。
才看到鹤山居的门楣,明浅的眼泪就毫无征兆落下来。
明浅懂事后和祖父相依为命,十岁那年祖母去世,二叔二婶回来奔丧,担心她没有玩伴,守完孝后提出将她带到任职的地方,与二叔的儿女相伴长大。
他们祖孙俩商量准备半天,最终因为舍不得彼此改变了主意,一老一少相父陪伴,她简直不敢去想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
穿透鹤山居的院墙,明浅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祖父。
祖父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他身着细布衣袍,全无明浅刚回上京时的矍铄,佝着腰,正将一盆即将开败的芙蓉搬到阳光下。
“祖父。”明浅不由自主飘过去,她伸出双手想帮祖父,可惜她如今是魂魄的形态,手一碰到花盆就从花盆中穿过去。
“祖父我来。”
门口传来年轻的声音。
明浅回头,堂弟明翡和堂妹明汐联袂跨入院中。
明翡先一步接过祖父手里的花盆,明汐扶着老人家在院中的藤椅上坐下:“您先歇着,剩下的交给我们。”
老人家的脸上看不出悲伤,甚至冲兄妹俩笑下了,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兄妹俩手中的花盆:“当心。”
兄妹俩点头,在老人家看不到的地方,明翡提醒稚气未脱的妹妹:“仔细些,这是大姐姐生前最喜欢的,是祖父的念想。”
明浅听见了,再度湿了眼眶。
她第一次见到芙蓉,就是和祖父母在一起。
祖母生前喜爱侍弄花草,那年二叔回京探亲,从南方运来两盆芙蓉,祖母见她喜欢,于是将这两盆芙蓉送给了她,手把手教她养花,可惜她经验不足,还是养死了。
这些芙蓉是年初祖父随二叔回上京时特意带回来的,就养在她出阁前住的院子里,一个月前祖父还笑吟吟地同她说,她一回娘家就能看见。
如今被祖父搬到他这里。
泪雾朦胧中,明浅飘到老人身边,像幼时那样偎在他身边。
就这样,明浅在家中停留下来,白天陪着祖父侍弄花草,夜里给祖父守夜,她在家中待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明浅发现她能飘的距离越来越短,也越来越容易感到吃力,她于是推测,她停留在阳间的日子不会长久,终有一天会消散。
她不是没有遗憾,譬如赵瞻那里的仇她报不了,想起一回就气上一回;但人也要往好的方面想,好在祖父身体无碍,家人们也安安稳稳的,她已经心满意足。
唯有一点她一直下不了决心,王爷一直没有回来,她不知道要不要去见他一面。
对于这位夫君,明浅的心情有些微妙。
得知他根本没有机会收到她的信,且亲眼看到王府的确为她举办了丧事,她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见他。
犹记得成亲之初,她将命运出现转折的怨气都算到了他身上,这其中既有名声尽毁的委屈,也有不能和心上人相守的落寞,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在得知真相之前,同他来往也是逢场作戏,为的是替太子盯着他,收集朔州的情报。
她真是看不惯他。
那时觉得他唯一的可取之处在于,他尚算个体面人,知道她并非心甘情愿嫁他,在人前给她足够的尊重,私下里并不要求她尽夫妻间的义务。
他既识趣,她渐渐忘了了那些沉重,在朔州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经过仔细观察,她发现王爷对她大度并非故意讨好她,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很好的人。她一度觉得,其实不论他娶谁,他都会是位好丈夫。
她对他的态度发生彻底改观,是在得知他也是那场意外的受害者。
原来因为那场意外,他也失去了一段很好的姻缘,将心比心,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愧疚的情绪。
可他们是太后亲自赐婚,不好和离,注定要绑在一处。
面对他的善意与体谅,明浅觉得,她不能阴差阳错毁了人家的姻缘,还让人余生过得冷冰冰。既然木已成舟,或许她也该试着往前走一两步,不能一味欺负好人。
于是,她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回。
结果比她想象得还要好,王爷比她想像中上道,在她第一次试探时就给予了积极回应,这令她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就这样一路试探,磕磕跘跘稀里糊涂,他们终于成了一对看起来正常的夫妻。
在相处的过程中,她也渐渐发现他只是看着粗犷不拘小节,本质是个温柔细腻之人。
不过他偶尔也有失控的时候,譬如在回京途中会突然起兴,他会彻夜缠着她不放。那时她可能认命了吧,并不抗拒他这样,反而也想忘却一切沉溺于这样的放纵。
总之与他相处得越久,越想同他长长久久走下去,想与他生儿育女,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可她死了,在她对未来最具憧憬的时候,连同他们的孩儿一起。
这几个月她总会忍不住怀疑,她是犯了什么天谴吗,老天一次次给她开玩笑,屡次在她对人生饱含期待时给予她沉痛一击。
她也会一遍遍去想,以赵瞻的疯魔程度,他会在她死后对王爷说些什么。
他会告诉王爷真相吗,他会添油加醋吗,倘若王爷信了赵瞻的话,会怨她吗?
她若活着其实好办,她这个人能屈能伸,本来就是她理亏,她可以放下身姿去解释去哄他。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这个人通情又达理,在她的软硬兼施下,且她还怀了他的孩子,她其实很有信心获得他的原谅。
可她死了。
死了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她再也没有解释的机会。
她不希望最后看到的是他在怨她;更何况她心里很清楚,他们感情并没有多深,只是刚开始试着做一对正常夫妻,他很有可能如同诸多死了发妻的王公贵族一样,做足了仪式,就将她忘了。
就将对他的记忆停留在分别时也挺好。
所以,她从家中出发了两回,两次都中途折返。
可近日她越来越感觉到,她的魂魄越来越虚弱,再不去找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
要么,将一切交给天意吧,不管哪个结果都认了。
若她能在消散前抵达,就去看她一眼;若是到不了,就是天意,那就算了。
于是,明浅选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第三次从京城出发,犹犹豫豫花了一个月飘到朔州。
令她哭笑不得的是,他们错过了,她在朔州盘桓了几日也打听到他已经回上京了。
明浅只好再度返回去,但她的精力不如来时,再度抵达上京已是两个后。
明浅感觉她就在这几日了,于是直奔王府。
结果又扑了个空。
这运气,明浅简直怀疑老天爷故意捉弄她。
可上京那么大,她根本不清楚赵闳去了哪里,只好在王府里四处窥探。
就这样,明浅在王府里走走停停,花了大半日,总算从王府长史与暗卫的谈话中得知王爷被赵瞻请到了别院。
又是别院,明浅听到这个地方心就提起来,这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地方。
然而这一趟来回令她元气大伤,她无法再像那样身随意动,只能像普通人一样行走,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她的脚程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都不如。
可那毕竟是赵瞻的地方,毕竟做过三年夫妻,她不可能不管不问,于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两个时辰后,她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赵瞻的别院。
别院里很安静,几乎没碰到人。
她的身体到了极限,像一只破了风筝瘫在别院游廊的长椅上。歇了足足一刻钟,明浅扶着廊柱站起来,她连拖带拽,靠意志将自己拽到拒霜院去碰运气。
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明显之处是拒霜前零落的芙蓉花丛中多了一座坟茔。
小小的一堆,坟前没有碑,也没有任何表明墓主身份的标志,明浅莫名觉得,这底下埋着的是她的尸骨。
但她此刻顾不上一探究竟,拒霜院里传来令她胆颤心惊的兵戈交加声。
明浅继续拽自己,待来到院中,明浅被这一地尸体惊得人都精神了几分,循着动静冲入她的卧房。
甫一踏入,明浅就看到了王爷,她第一次见到曾经那样伟岸的人露出疲态。他浑身是血,双眼紧闭,靠坐在房中的桌腿上,不知还有没有气。
明浅只觉得脑中嗡了一下,风一般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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