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本就是多雨的地界,不论城镇乡里,河渠水道都治理得很好,已是多年没有过河道涨水如此之多的景象了。
柳兰光向跑堂的打听:“是哪条河?”
跑堂瞧他一身低调却贵气的青衫,只当他是没见过水灾一时图新鲜的世家子弟:“出了镇子最东边树林那块儿的沅河,三十多年没涨过水了,怕是凶险得很,公子可要小心,少往那头去。”
南陵的三四月多是小雨,如今雨势越来越大,三十多年来一直安稳平静的河道一夜间忽然暴涨,不像天灾,倒像是**。
李寒山思忖片刻道:“那明玉笔早有心智,这么多年下来修成灵体有了修为倒也不是稀罕事,我想,只怕今日这形势与它脱不开干系。”
柳兰光放下茶杯:“先去河边看看。”
二人很快整装出发,今日行动不宜撑伞,柳兰光也不爱淋雨,指间凝起一点灵力附在他与李寒山身上,雨珠便被挡在了距离他们不过毫厘之处,半点也沾不到身上。
是东陵那边流行的小法术避身咒。
李寒山看着这街上唯有他二人淋不到雨,心头莫名浮出点小小的喜悦,他只道了一声“冒昧了”便握住柳兰光清瘦的手腕,施展缩地千里之术瞬间到了沅河附近。
到这里一看,果然水势猛涨,已经淹到了岸边。
柳兰光感到须弥戒里传来一点动静,刚要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李寒山牵着。
李寒山一见他那一双清泠泠的烟灰色眸子瞥来,心中顿时一颤,慌忙放开了手:“抱歉。”
“无事。”柳兰光只一笑了之,自须弥戒中取出寻物罗盘,只见罗盘指针指向正北方,一点点浅淡的青光也随之溢出,指引着方向,“往这边走。”
二人跟着罗盘沿河岸走,然而指针忽然又一转,指向了树林深处。
可到了树林里,罗盘指针又三番两次变动,次次指向不同方位,教人走得稀里糊涂。
“它就在这附近。”李寒山望着被枝叶遮蔽的天幕。
柳兰光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轻声道:“恐怕它一早便注意到了我们。”
李寒山嗤笑一声:“这是在耍我们玩呢。”
他悄悄召出乌鸦,让这鸟去探路,同柳兰光说:“我们在这儿等着。”
果不其然,他们一停下脚步,明玉笔的气息便也停住不动。
柳兰光似是被这明玉笔逗笑了,忽然想起有关它的趣闻:“听闻东陵古神刚造出它时,这法器便是个顽劣的性子,不服管教也不受驱使,与古神大闹一场后便潇洒而去,任谁都没能让他认主。”
李寒山本与乌鸦共享视野观察着这片树林,闻言低下头来,看着柳兰光唇边那抹笑意,问他:“你既知道他难以驯服不轻易认主,不怕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只落了一场空吗?”
“怕什么?”柳兰光眸中流光一转,“我既然要得到它,便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是了,李寒山想,柳兰光便是这样的人,上一世也是如此,他想要什么,也就得到了什么,无一例外。
从前李寒山与柳兰光接触极少,即便是好不容易得到了同处一地的机会也不敢靠近半步,如今终于与他相识,李寒山瞧着他的一颦一笑,只觉得他远比从前所知的还要可爱。
忽地,李寒山目光一凝,抬头往上看去。
“找到了?”柳兰光问他。
“找到了。”李寒山掌中聚起一团浓郁黑气,用力一握,黑气便四散逃开,在林中织起天罗地网,往其中一点收束。
黑色灵力是邪修的标志,李寒山虽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如今骤然在柳兰光面前用出灵力,却还是心中忐忑。
可柳兰光看也没多看那灵力两眼,只主动把手搭在他手腕上道:“走。”
李寒山反手牵住他的手腕,缩地千里,霎时便到了灵网前。
只见黑雾裹挟之中透出缕缕亮光,李寒山手上一动,雾气便散开一点,这时才隐约可见其中一支通体剔透如白玉的笔。
柳兰光放轻脚步,朝明玉笔伸出手,却见这笔忽然一动,竟带着束缚它的灵力四处乱窜,霎时间天摇地动,白光阵阵。
他与李寒山同时有了动作,正要追着明玉笔而去,眼前却忽然浮现出水的波纹,明玉笔方向一转,顺势沉入其中,消失不见。
天地仿佛要颠倒一般开始震颤,李寒山牵住柳兰光的手,与他一道进入那道波纹里。
一阵让人晕头转向的颠倒摇晃之后,他们稳稳落到地面上。
李寒山眼中清明,四周已不再是下着大雨的树林,只有澄碧的天与一座华丽的殿宇。
柳兰光望着眼前熟悉的宫殿:“这是……东陵云生岛。”
“云生岛?”李寒山极目远望,才发现那无边无际的澄碧并非全是天空,只是水天一色,几乎融为一体了。
柳兰光踏上殿前石阶,只说:“此地正是东陵古神炼制明玉笔的地方,我们应是进了器灵的秘境——你还能感应到它在何处吗?”
李寒山跟上他,只说:“感应很微弱。”
柳兰光轻轻一笑,再度拿出寻物罗盘往空中一抛,只见罗盘瞬间变大,悬在整座宫殿中央,又变作幻影消散无踪,只有一缕青光蜿蜒向宫殿深处。
“这罗盘同样出自东陵古神之手,物返故乡,自有其妙用,这云生岛秘境反倒方便了我们行动。”
李寒山瞧他笑,自己也笑起来,这次倒是比之前自然多了:“这明玉笔也算是自投罗网了。”
二人寻着罗盘留下的青光朝宫殿里走去。
东陵古神陨落千年之久,这处秘境也随之隐匿多年,无人来看顾,里头虽算不上破败,却也草木丛生,倒很适合有灵之物汲取天地灵气修行。
李寒山猜测明玉笔能结成器灵与这秘境脱不了干系。
等走到了青光尽头,那里却不见明玉笔,只站着个垂髫稚童。
柳兰光停下脚步,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明玉。”
那小童闻言转过身来,露出冰雪可爱的一张脸,手里赫然握着那支被黑雾缠绕的笔。
李寒山知道,这便是明玉笔器灵。
他记起来了,上一世他来到南陵,便是接了青云阁的任务,要得到这支名为明玉笔的法器。
那时器灵被他重伤,匆忙逃窜后便再也寻不到踪迹,后来再有这个法器的消息,便是听人提起柳兰光得到了东陵古神炼制的神器明玉笔。
看来即使重来一次,他手里这个任务也会以失败告终,但李寒山自觉他已与前世不同,吃人的青云阁也好,见不得人的邪修身份也罢,李寒山已全然不在乎。
他只悄悄布下屏障,以防明玉笔再次逃走。
明玉望着柳兰光,用祂那清脆的声音道:“你的气息很熟悉。”
柳兰光莞尔:“我是东陵人。”
明玉却说:“你不是寻常东陵人。”
“是。”柳兰光轻轻向前走了两步,“我姓柳。”
明玉冷笑:“你果然是她的后人,怎么,要把我抓回去吗?”
“当然不是。”柳兰光一面笑着一面悄悄朝李寒山使了个眼色,“古神陨落多年,柳家对她的造物并无执念,来找阁下不过是我个人的决定。”
“当真……”明玉话语一顿,只见禁锢着祂本体的黑雾霎时散去,回到了柳兰光身后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手中,“想不到她的后人,竟和邪修厮混到一块儿去了。”
李寒山心中一紧,却听柳兰光道:“与邪修交往又如何,我交朋友只论心性,不看出身。”
“你倒是和那帮正道之士不同。”明玉咧嘴一笑,“说吧,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李寒山缓步上前,与柳兰光肩并着肩,只见柳兰光自须弥戒中取出他在客栈时看过的那幅尚未完成的山水画,向明玉道:“我以画为道,近来却遇上瓶颈,这一幅南陵的山水图怎么也画不好,是以寻求古神所制的明玉笔,只为完成这幅画。”
说罢,画卷便凭空展开,南陵层峦叠嶂的山绵延而起,却又骤然停滞。
这画虽未完成,一笔一划之中蕴含的灵力与功法却令李寒山与明玉都为之侧目。
李寒山只心想,原来这时的柳兰光就已有了如此深厚的修为。
明玉收回视线,却还是说:“仅仅这样,便想令我为你所用?”
柳兰光但笑不语,只向明玉送去一块木牌。
明玉接过木牌一看,竟有些犹疑起来,只说:“我要考虑考虑。”
柳兰光自知那木牌已动摇了明玉笔,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李寒山离开了这片后院,到了一处风景还算优美的廊桥上。
李寒山不知前世柳兰光是如何收服明玉笔的,这一次有了机会,免不得要好奇问他,他对柳兰光的许多事都有着无尽的好奇心。
柳兰光不吝啬于向他解释:“那块木牌原是古神遗物,上头的古文字我也不能认全,只能瞧出来这大抵是一封没来得及送到明玉笔手里的信。”
他轻轻笑起来,烟灰色的眸里顾盼生辉:“不过,明玉笔会做何决定,也只能由祂自己来告诉我们了。”
李寒山瞧他这灵动神色,便知他已有了十足的把握,心下又想起柳兰光方才同明玉笔说自己交友只论心性不看出身,心下不免又是一阵浪潮翻涌,心跳如鼓,教他本常年冰冷的双手也渗出点热汗来。
他习惯性地摩挲刀柄上的繁复花纹,低声问柳兰光:“你方才说自己交朋友不看出身,便是我这样不为正道所容的邪修,也值得交往吗?”
柳兰光侧身半倚在朱红栏杆上,闻言抬头对上李寒山那双漆黑的眼睛,笑说:“当然了,你还是我认识的第一个邪修朋友呢。”
李寒山缓缓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注视着柳兰光那双漂亮的眼,只说:“你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柳兰光正要开口,却见一旁忽然弥漫起一阵白烟。
李寒山亦感受到有人前来,转过身去,只见白烟缓缓消散,这次来的不是孩童,而是明玉笔本体。
明玉笔以灵传音道:“我可以暂时供你驱使,但时机一到,我自会离去。”
柳兰光直起身来,向前一步,笑说:“这种事当然全凭你的心意。”
明玉笔周身浮现数道咒语,柳兰光亦供出一道灵力融入咒语之中,一息后,咒语散作两道白光,一道飞回明玉笔之中,另一道隐入柳兰光额间,化作一道浅浅的青痕。
至此,灵契便算完成了。
秘境再次摇晃起来,这次倒比他们进来时要温和多了。
李寒山抓住柳兰光手腕,白光又起,短暂的眩晕之后,他们回到了沅河边的林间。
河道水位并未退回原位,雨势也丝毫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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