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正无声蔓延,他们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此时,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名护士端着治疗盘走了进来,“3床,换针水了。”她利落地换下空瓶,挂上新的,调整了一下滴速,记录完毕,便准备离开。
“护士,”秦域连忙开口,带着一丝急切,“我这瓶打完是不是就能走了?”
小地方的医院夜间管理相对宽松,护士看了看他床尾挂着的病历夹,点点头:“嗯,没给你办住院,这瓶是最后一组,打完观察一下没什么不舒服就可以回去了。回家注意休息,多喝水,别太劳累。”
“好的,谢谢。”秦域连忙道谢,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再次陷入尴尬。人在尴尬的时候往往会故意装忙,岩羊会不会这样不知道,但秦域确实如此。只见他的视线左扫右扫,就是不肯落在岩羊身上,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的一张缴费单。
“这是什么……”他自言自语地拿起来看,上面费用已经结清,签名栏是一个略显潦草的签名。
他辨认了一下,试着念出来:“孙……权?”
正低头看手机的岩羊闻言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什么孙权?你还想说刘备呢!真是的。”他凑过去,手指轻点着签名,“是孙、仅!独一无二的仅!看清楚没?”
“孙……仅?”秦域微微一怔,重复了一遍,随即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是你的名字?”
两人认识这么久,他一直只知道他叫“岩羊”,当时听到三角梅民宿店的老板喊他“小孙”时,秦域还以为他叫“孙岩羊”。原来不是啊!秦域后知后觉。
“不然呢?”岩羊挑了挑眉,嘴角带着一丝玩味。
秦域看着缴费单上的名字,又看看眼前的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样。“孙仅……”他又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比“岩羊”更真实,更贴近眼前这个会送他到医院、会帮他垫钱、会嘴上说着他很“麻烦”又一次次对他伸出援手的人。
“仅此一个的仅?”他确认道,“为什么用这个字?”
“问我爸去,这我哪儿知道……”岩羊又恢复了那副散漫的样子,“可能是独生子的意思吧。”
秦域轻轻“嗯”了一声,将缴费单折好,放在床头。知道了他的真名,心里某个角落似乎也变得更加真实了,就像忽然间又了解了这个人多一些。虽然只是一个名字。
最后一瓶针水打完,已是午夜两点。护士过来拔了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
两人走出医院,夜风裹挟着深重的凉意扑面而来。秦域的那辆电动三轮车就停在门口不远处。
“上车。”岩羊跨上车座,发动了车子,发动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秦域抬脚上车,和他并排坐在一起。
“要靠吗?”岩羊拍着自己的大腿问他。
其实他问得很正经,夜里风凉,他完全是出于体恤秦域这个病号,但不知这句话里哪个字眼又得罪了秦域,秦域脸色一下就变了,青红交加,又羞又愤。
“用不着!”
“用不着就用不着呗!至于这么大声嘛?”岩羊碎碎念,三轮车驶出医院。
回村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三轮车的电机声和风声在耳边作响。星空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密密麻麻的星辰沉默地注视着这辆行驶在午夜山路上的小小三轮车,和车上各怀心事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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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雪梨还没有睡。
听见动静他就着急忙慌地打开卧室的锁从里面跑了出来。
“玉哥!”雪梨紧张地看着秦域,关心道:“你没事了吧?”
秦域笑着摇了摇头,送他回来的岩羊赶苍蝇似的赶他,“去去去,别挡着路。”雪梨被推得一个趔趄,委屈地瘪了瘪嘴,却又不敢多说什么,毕竟刚才要不是他突然出现,玉哥现在还不知会怎样。
岩羊进来还三轮车的钥匙,他把钥匙丢在走廊的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域倚在房门口看他,姿态还带着病后的虚弱,“你回去吗?”
“回啊,不回去哪?”岩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转身就准备走,不知又想起什么,回首对上秦域的视线,“明天还去摆摊吗?”
“不去了吧。”雪梨替他回答,皱眉嘟囔道:“都晕倒了,不如休息两天……”
“去的。”秦域道。
他声音不大,却像铁钉敲进木板般坚定。岩羊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出声,摇摇头走了出去。门关上后,屋内陷入寂静,秦域缓缓坐到床沿,雪梨走过来,磨磨蹭蹭的样子,秦域以为他是要劝自己明天别去摆摊了,却听雪梨话音一转,说了句:“刚才三娣醒了一次……”
家里几个孩子都是在雪梨来了之后才去改的名,所以雪梨一开始只知道?叫:招娣、念娣、盼娣,雪梨一个互联网人,对这种名字格外的不齿,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没这么喊过这三女孩,为了区分,她一直都是大娣,二娣,三娣这么叫的。他现在说的三娣就是秦梦璇。
“是哭醒的。”雪梨犹犹豫豫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也不是要替才刚惹出那么大的事儿的秦梦璇说话,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告诉秦域一声。
“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就是一直在喊她的妈妈。玉哥,你嫂子……嫁去哪里了?”雪梨问。
“外省。具体是哪里我也不太确定。”秦域回答。
雪梨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雪梨起床时秦域已经备好今日要买的东西在装车了。
小老四儿蜷在三轮车后座的角落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瞟,满是兴奋,雪梨走过来,“这么早?”
“嗯。”秦域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将最后一桶冰饮搬上车,又仔细用绳子固定住。晨光从车棚缝隙间斜斜地漏下来,轻轻洒在他那张惨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雪梨想劝他别去了,还是好好在家休息吧,但想到他的脾气,还是强迫自己把心里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我陪你去,今天我负责买,你就带着小川在一旁休息吧。”
这秦域倒是没有拒绝。
路上,雪梨问起了秦梦璇,像生怕秦域生气一般,他语气颇为小心翼翼,“三娣呢?”
“上学去了。”
“你送的?”
“嗯。”秦域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未离车上的货物,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箱货物是否绑得牢靠,动作虽慢却格外认真。
雪梨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她轻轻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道:“你俩没事,我就放心了。”
秦域笑笑不说话。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跟秦梦璇说过,那孩子也是如此。
事情发生后,两人似乎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秦域在严肃说教和含糊带过之间,选择了先晾她两天这一做法。只等哪天两人都思绪平静了再好好聊一聊。
而秦梦璇也倔,低头吃饭、上学、睡觉,见了他就像没看见一样,从家到学校这二十多分钟的三轮车路程,她全程一声不吭。
她不说,秦域也不提,暂时倒也相安无事。
这种沉默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了周五。
这周是大周,初二的秦梦瑶和六年级秦梦玥都要回家。放学时分,秦域照例把三轮车停在校门口的斜坡下等她们自己过来。三轮车拉不了太多人,因为今天要接三个孩子,所以他没让雪梨和小老四儿跟着。
放学铃响了没两分钟,他便看见秦梦璇被两个姐姐一左一右地架着走了过来。
三姐妹倒也知道要脸,一路出来除脸色差点之外,没再说什么,等三轮车驶离了学校范围之后才开始吵架。
严格来说,是大姐二姐统一战线教训老三。
“你倒是有能耐,才二年级就敢拿刀子划人,我看你也不用上学了,直接收拾书包回家种地去吧!”老大秦梦瑶声音尖锐的骂声之后,接着便是平时很不善言辞的梦玥此刻也摆出了二姐的架势,说道:“听说还赔了两万块,你知道两万块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意味着什么吗?”
梦瑶冷笑道:“她能知道什么?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两万块长什么样。”
“谁说我没见过!”秦梦璇突然挣扎起来,分别恶狠狠地瞪了左右两个姐姐一眼,声音陡然拔高,“两万是小爹赔的,又不是你两个帮我拿的!你两个到底有什么资格骂我?有本事去找学校要钱啊!”她满脸通红,眼眶发烫,憋了两天的委屈终于冲破喉咙。
她这话一出,紧接着便是几下爆锤的声音,脾气最爆的梦瑶见她明明做错了事,还不知悔改的模样,直接一巴掌接一巴掌打在她身上,骂骂咧咧道:“你好意思叫!好意思叫!我打死你个小杂种!”
秦梦璇哇哇大哭,“你跟我一个爹妈生的,我是杂种的话你也是!”
然后又被一顿暴击。
秦域本着‘她两个姐要打就打吧,当给她个教训’的想法,也就没管,只安心地骑车。
“你们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哪个又真的关心我?”梦璇有些破音地哭喊着,喊道:‘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们都在哪儿?没人管我,我自己替我自己出头,我错了吗?”她哭得喘不上气,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越说越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用刀子划他脸!我随便捡了个东西,哪知道那是刀子!呜呜呜~你们两个都打我……我不想跟你们一家了,我要去找我妈……”
“你不想跟我两个一家?”秦梦瑶冷笑一声,“那你滚出去啊,这又不是你的家。”
“不是我家难道是你家啊?”两姐妹话题越吵越偏,居然开始争执起谁更有权利把“秦家”当家这一话题。
比较内向的梦玥倒是没掺和进去,只偶尔劝劝这个“别这样说”,又劝劝那个“别那样说”。两头没落着好。
秦梦瑶作为大姐,毕竟上初中了,年龄优势摆在这儿,多半是连抽带骂的压制了梦璇,梦璇被她打得没了脾气,哭哭啼啼地重复:“这就是我家。”
秦梦瑶:“你的家?你以后嫁出去了就不是秦家人了,怎么是你的家?”
梦璇一听这话立刻找到了反驳的地方,想也不想就是一句:“要嫁也是你先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们班那个张大军在耍朋友,有人看见你俩在女生宿舍后面的小树林里亲嘴!”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安静了。
姐顾不上骂了,妹顾不上哭了。
秦域……秦域车也不骑了。
他把车停稳,回头,“你早恋了?”
秦梦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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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孙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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