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卷着枯叶，抽打着琉璃厂古旧的街面。
“阅古斋”那块新制的、还带着桐油清香的楠木匾额，此刻却被泼满了粘稠腥臭的猩红油漆！巨大的、歪歪扭扭的“贼”字，如同淋漓的鲜血，狰狞地覆盖了原本清雅的字迹，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散发着刺目的恶意和诅咒。
紧闭的店门外，聚集着指指点点的路人，窃窃私语声如同嗡嗡作响的蚊蝇。几个穿着工商制服的人正拿着相机拍照取证，表情严肃。
萧阅站在阅古斋二楼的办公室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这一幕。
玻璃窗隔绝了大部分喧嚣，却隔不断那巨大的红色“贼”字带来的视觉冲击。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清瘦却有力的手腕。而那双眼睛，如同被冰封的寒潭，沉静得可怕。
办公桌上的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低。本地新闻频道，妆容精致的女主播正用毫无感情的、字正腔圆的语调播报着：
“……本台最新消息。据有关部门初步调查，位于琉璃厂的‘阅古斋’及其负责人萧某，疑似涉嫌非法收购并走私国家一级文物‘西周青铜兽面纹方罍’。该文物具有重大历史及艺术价值，流失海外后果不堪设想……”
屏幕上适时切换了一张模糊的、似是而非的青铜器照片，旁边打上了萧阅的证件照。
“……目前，公安机关已介入调查，对涉案公司及仓库进行查封。相关责任人已被限制出境……”
“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萧阅新招的助理小林，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手里死死攥着一沓文件，声音带着哭腔：
“萧…萧总！又…又来了！工商、税务、文物局…联合检查组！在楼下！说要封存所有账册和物品清单！还有…还有…”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刚接到银行电话！催…催还上个月那笔五十万的贷款！说…说我们涉嫌违法，要提前收回！否则就…就冻结账户！还有…王总、李总他们…刚刚都打电话来，要…要终止合作！取消所有订单！说…说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谈！我们…我们…”
小林的话被一阵急促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那部老式的黑色转盘电话，如同催命的号角，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疯狂炸响！
萧阅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部尖叫的电话。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楼下那刺目的红漆和越聚越多的制服身影上。
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小林手足无措地站着，看着老板那沉默如山、却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的背影，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在电话响到第八声时，萧阅缓缓转过身。
他走到办公桌前，没有接那部依旧在尖叫的电话，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里摊着几张刚刚送来的传真——是几家重要客户措辞冰冷、公事公办的“暂停合作通知函”。旁边，还有一份银行发来的、盖着鲜红公章的“贷款提前催收通知书”。
风暴，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更致命！
“西周青铜兽面纹方罍”？
萧阅在心底冷笑。
那东西他连影子都没见过！这分明是一个精心策划、蓄谋已久的构陷！矛头直指他，直指阅古斋！目的就是要将他彻底打垮，身败名裂！
是谁？
陈世荣？拍卖场结下的死仇？
楼晚晚？寿宴羞辱后积怨爆发？
还是……楼家内部那些对他虎视眈眈、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或者……是几股势力的合流？
对手躲在暗处，手段狠辣精准，利用他最珍视的文物事业作为武器，将他钉在“国贼”的耻辱柱上！银行抽贷，客户解约，门店被封，仓库被封……资金链瞬间断裂！信誉彻底崩塌！这不仅仅是毁灭生意，是要将他萧阅这个人，连根拔起，彻底碾碎！
“萧总…楼下…楼下的人要上来了…”小林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萧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波动也被彻底压入冰层之下。
他拿起桌上那份冰冷的银行催收通知书，走到窗前，目光越过楼下喧闹的人群和刺目的红漆，投向街角——那里，停着几辆印着“文物稽查”字样的车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正指挥着工人，将印着鲜红“封”字的封条，贴在阅古斋仓库那扇沉重的铁门上！
封条在寒风中飘动，像招魂的白幡。
他独自站在这狼藉的、即将被彻底查封的办公室中央。
重生以来，第一次，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无力的窒息。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被楼晚晚当众羞辱、心脏炸裂的冰冷瞬间。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奋斗，在庞大的、无形的恶意和权力面前，似乎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没有敲门。
没有通报。
一股室外的寒气裹挟着风尘的气息，猛地灌入这间被绝望笼罩的房间。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劈开阴霾的利剑，踏了进来。
楼时！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冷峻，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亘古不化的坚冰。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丝毫弧度的直线。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在踏入房间的瞬间，就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站在狼藉中央、指尖冰凉的萧阅！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萧阅苍白疲惫的脸上、紧抿的唇角和那双沉静却掩不住疲惫的眼底，极快地扫过。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实质般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他无视了旁边吓得快要瘫软的小林，无视了办公桌上尖叫的电话和刺目的文件，也无视了窗外楼下那喧嚣的讨伐声。
楼时径直走到办公桌前。
那部黑色的转盘电话还在疯狂尖叫，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
楼时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抓起那聒噪的话筒！
“喂。”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低沉、冰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瞬间压过了电话那头银行信贷主任气急败坏的咆哮。
电话那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压迫感的声音震了一下，咆哮声戛然而止。
楼时握着话筒，目光却依旧落在萧阅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他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下，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办公室内，也清晰地传到了电话那头：
“我是楼时。”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给对方消化这个名字带来的冲击。
然后，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扛起千钧重担的力量：
“阅古斋的事，”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烙印。
“我负责到底。”
“啪嗒。”
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那刺耳的铃声，终于彻底消失。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他转过身，正面朝向萧阅。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大部分光线，将萧阅笼罩在他投下的、带着安全感的阴影里。
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交汇。
萧阅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冷硬如刀削斧劈的脸庞，看着他深潭般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
那句冰冷的“楼家的人不能死在外头”，那句“应对得不错”，那本无声出现的《商周金文集释》，那枚在暴风雨夜库房顶棚悬垂的泥泞军靴……还有此刻，这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绝境中的——“我是楼时。阅古斋的事，我负责到底。”
无数的画面和冰冷的话语在脑海中激烈碰撞、撕扯！
楼时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萧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尚未散尽的室外寒气，和他呼吸间那带着淡淡烟草味的灼热气息。
楼时微微低下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如同沉静的深渊，牢牢地锁住萧阅的眼睛。
他的目光里，没有施舍，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一种……近乎沉重的承诺。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惊涛骇浪的沉稳力量，清晰地传入萧阅耳中，也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别怕。”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直接注入萧阅的灵魂深处。
“有我。”
---
窗外，琉璃厂街角，一株光秃秃的老槐树下。
楼晚晚穿着一件昂贵的貂皮大衣，将自己紧紧包裹，却依旧无法抵御那从心底蔓延出来的、蚀骨的冰冷。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精心修饰过的指甲因为过度用力，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怨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透过阅古斋二楼那扇敞开的、未拉窗帘的窗户，她清晰地看到了办公室内发生的一切！
她看到了萧阅那个贱人站在狼藉中的狼狈！
她看到了检查组和封条的步步紧逼！
她看到了银行催贷、客户解约的绝境！
她甚至能想象到萧阅此刻内心的恐慌和绝望！
这一切，本该是她最期待看到的画面！是她和她背后的人，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结果！她要亲眼看着萧阅被彻底碾碎，身败名裂，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帝都！她要夺回被抢走的一切！她要让楼时看看，他选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然而……
她看到了那个如同神祇般降临的身影！
她看到了楼时一把抓起那催命的电话！
她看到了楼时对着话筒，斩钉截铁地说出：“我是楼时。阅古斋的事，我负责到底！”
她更看到了……楼时走近萧阅，低下头，用那种她从未得到过的、近乎……温柔？的眼神，对他说：“别怕，有我。”
“别怕，有我。”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烧红的钢刀，狠狠捅进了楼晚晚的心脏！瞬间将她所有的得意、所有的怨毒、所有的期待，绞得粉碎！
为什么？！
凭什么？！
一个下贱的、钻地沟的耗子！一个靠攀附上位的投机分子！凭什么能得到小叔如此的维护？！甚至不惜赌上他自己的名声和前途？！
巨大的不甘、被背叛的愤怒（她固执地认为楼时本该属于楼家，属于她这一脉）、还有那灭顶的嫉妒，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她彻底勒死！
“萧阅……” 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怨毒，如同濒死毒蛇的诅咒，混合着掌心被掐出的血腥气，“还有……小叔……”
她最后怨毒地看了一眼二楼窗户里，那个被楼时高大身影笼罩着的、仿佛找到了依靠的萧阅，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猛地转过身，像逃避瘟疫一般，踉跄着冲进寒风凛冽的街道深处，昂贵的貂皮大衣裹着单薄颤抖的身体，很快消失在灰暗的城市背景里。只有那老槐树下冰冷的地面上，几点暗红的血滴，如同绝望的泪珠，无声地诉说着窥伺与毁灭的毒誓。
风暴，远未平息。
萧阅：可真是阴魂不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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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危机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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