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于的名字在热搜榜上已经挂了三天有余。
狗仔的镜头仿若无处不在，悄无声息地缠上了片场围栏。起初，他们的目标是周于，毕竟他讨论度颇高，流量正盛，蹲守的狗仔总能抓拍到几张他研读剧本的照片，配文不是“敬业”便是“状态佳”。直至那日，有人将长焦镜头对准了那场吵架戏。
路透视频在网上一经发布，瞬间炸开了锅。此时，秦怀安正在给台词本标记重点。屏幕里，周于攥着他衣领的力道大得肉眼可见，骂人的模样极为逼真。而他自己，被骂时强忍着满腔怒火，转身离开时，背影挺得笔直，隐忍着不让泪水流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易碎感。
评论区瞬间“听取哇声一片”。
“不是，这周于怎么用这么大劲拽他啊，我都心疼那个和他对戏的演员了。”
“旁边那位帅哥是谁呀？连落泪都如此让人心疼，看得我母爱泛滥……”
“他一落泪，老母的心都融化了。”
“查过啦，叫秦怀安，是个新人演员！”
“被这么用力的拉扯，估计挺疼的，秦怀安还是太敬业了，多多关注作品吧！”
……
秦怀安的名字首次出现在热搜尾巴上时，他正被周于堵在化妆间门口。“实在对不住啊，”周于递上一杯冰美式，满脸带着难为情，“那天我入戏太深，没控制好力道。”
秦怀安接过咖啡，摇了摇头：“没事，你演得挺好的。”
周于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他比秦怀安早出道五年，见惯了娱乐圈里的虚与委蛇，没想到这新人竟如此直白。
“你也不差，”他靠在门框上说道，“那眼神，比剧本所写的还要到位。”
自那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轻松愉快了许多。周于会趁着休息时间拉着秦怀安对戏，指着他的台词本说：“这里的停顿应该再久一些，陆昭的委屈是深埋在心底的，并非靠呼喊来宣泄。”
秦怀安听得格外认真，偶尔也会指出周于的问题：“柯瑞的嫉妒不应仅仅是凶狠，还得藏着点害怕失去的慌张。”
周于起初并不服气，拍着桌子与他争论，可争到最后，却笑着认输：“行，你这家伙天赋着实不错。”
网上的风波从未停歇。周于的黑料被扒出不少，从上学时受过的处分，到早年采访中的争议言论，热搜词条一天能换三个。
他有时会对着手机发呆，秦怀安便递上一颗糖，轻声安慰道：“别太往心里去，过阵子大家就忘了。”
周于剥开糖纸，将糖含在嘴里，含糊地说道：“你倒看得挺开。”
“不是看得开，”秦怀安望向窗外的阳光，“是明白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两人一来二去，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秦怀安总爱在片场随性模仿，每次夸张的捂住心口贴着墙跪下样子都特滑稽。
周于一眼便瞧出秦怀安在模仿自己第一次试镜陆昭时的模样，那副讨打的样子，让他哭笑不得，起身追着这家伙满片场跑：“导演！您快管管这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片场的所有工作人员看着这两个活宝，爆发出一阵哄笑。
那个夏天过得飞快。片场的蝉鸣逐渐稀疏，化妆师为秦怀安化病容妆时，都不用再刻意往他眼下扫灰了，为了贴合陆昭的憔悴，他整整瘦了八斤。
大家时常欢声笑语地打闹，周于会抢秦怀安盒饭里的排骨，秦怀安则会趁周于补妆时，偷偷给他拍大头照。收工较早的傍晚，他们会围坐在道具组的箱子上，分享一整个冰镇西瓜，一同观赏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的美景。
秦怀安的戏份日益吃重，有时拍到深夜，宋疏便会开车来接他。车里总会备着热牛奶，宋疏会轻柔地替他揉着发酸的肩颈，静静聆听他讲述片场的趣事。
“周于今天又被导演说了，”秦怀安蜷缩在后座，声音带着困意，“他念完自己的台词，竟顺口把我的词也念了出来，特别逗。”
宋疏看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也不禁轻笑出声。
“他其实人挺好的，”秦怀安打了个哈欠，“上次我忘带台词本，他把自己的借给我，还说反正他都背熟了。”
宋疏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秦怀安并未察觉到异样，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车窗外路灯的光洒在他脸上，宋疏凝视着他清瘦的侧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杀青戏定在十月底，地点是天台。
陆昭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伫立在风口，眺望远处鞭炮连天的场景，那是林灿灿和柯瑞的婚礼。他需回想母亲早逝、父亲厌弃、心上人嫁给他人的一生，然后微微一笑，仿若解脱般，纵身跃下。
秦怀安站在天台边缘时，风呼呼灌进他的长衫，凉得彻骨。导演喊“开始”的瞬间，他突然忆起第一次读剧本的那个夜晚，同样是这样的难受与崩溃。
他的视线越过镜头，落在远处的布景上。那些被压抑、被忽视、被刻意遗忘的情绪，如潮水般猛然涌来，抑郁发作时的窒息感，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的绝望，还有……宋疏上次来看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陆昭，该笑了。”导演通过对讲机喊道。
秦怀安露出一个情绪复杂的笑容。他想起林灿灿说“柯瑞不是故意的”，想起柯瑞攥着他领口的那股劲道，想起自己每次发病时，都只能躲在被子里，咬着胳膊，才敢轻声哭泣。原来陆昭的一生，早已映射出他自己的影子。
“跳！”
身体坠落的刹那，秦怀安闭上双眼。并非表演，心脏是真切地疼痛，感觉被狠狠攥住，连呼吸都伴随着剧痛。
“卡！完美！”
工作人员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秦怀安却仍趴在安全垫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撑着胳膊试图坐起，却猛地捂住嘴，冲向旁边的垃圾桶呕吐起来。没什么可吐的，只有酸水，烧得喉咙火辣辣的。
周于递过矿泉水，轻拍着他的背：“入戏太深了。”
秦怀安漱了漱口，摇了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杀青宴上，大家举着酒杯纷纷起哄，有人将鲜花塞进他怀里，有人推来蛋糕，奶油沾了他一脸。他强颜欢笑地应付着，眼眶却始终发烫。
他喝了许多酒，直至宴席散去，他独自一人站在路边，晚风吹过，才敢蹲下身子，无声地痛哭一场。
第二天，秦怀安去了医院。心理医生看着他的检测报告，眉头紧紧皱起：“你的状态很不理想，需要好好休息，更需要身边人的支持。”
秦怀安紧紧攥着报告，胃里一阵发酸：“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就如同陆昭没有告知林灿灿自己的病情，他也不愿让宋疏知道。
宋疏如此优秀，理应配得上一个阳光健康的人，而非像他这种，会突然陷入情绪低谷，会没来由地暴躁，宛如一颗不定时炸弹。
他开始有意躲避宋疏。
宋疏打来电话，他便说自己在忙；宋疏想来探班，他称剧组有规定不允许；宋疏发微信问他，他隔了许久才回一句“没有，别多想”。
其实，他每日都在期盼宋疏的消息，手机屏幕每亮一次，他的心跳便加快一次。
可他不敢回应，生怕自己语气中的低落被宋疏察觉，害怕宋疏追问，自己便忍不住道出实情。
有一次，宋疏直接开车到了他公寓楼下，打电话让他下来。秦怀安站在窗边，望着楼下那辆熟悉的车，愣得出神，直至宋疏的车缓缓驶离，他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摸索出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冷水咽下。药味极苦，恰似他此刻的心情。
那天拍摄完收官花絮，秦怀安刚走出片场，便瞧见宋疏的车停在路边。他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宋疏一把拽住手腕。
“秦怀安，”宋疏的声音冰冷刺骨，眼底满是藏了许久的困惑，“你究竟想干什么？”
秦怀安挣了挣，却未能挣脱：“我……”
“玩够了？”宋疏打断他，语气中满是嘲讽。
秦怀安望着他，喉咙发紧。他想要解释，想说并非如此，想告诉他自己已快支撑不住。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你别这样。”
“我哪样？”宋疏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失望。
风势很大，吹乱了秦怀安的头发。他看着宋疏眼中的失望，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或许这样也好，宋疏值得更好的，不必被他拖累。
“你想多了。”秦怀安别过头，声音轻得如同蚊蚋。
宋疏的手猛地松开，仿佛被烫到一般。他注视着秦怀安，眼神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熄灭。
“你是不是真的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我？”他面无表情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夹住，当着秦怀安的面点燃，“只要你说一声‘好’，我现在就走。”
吐出这口烟时，宋疏心中满是歉意，他突然后悔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但他依旧选择相信秦怀安不会这样。
“好。”
说出这个字的秦怀安同样后悔不已，心脏仿佛被掏空一块，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宋疏听到这个字，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夹着烟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刚点燃的烟瞬间掉落在地。
“行，”宋疏平淡地点点头，冷笑，“正好，我也玩腻了。”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秦怀安，原来在他心里，原这段感情这么不值一提。
他不敢再看宋疏，转身便走。脚步匆忙，像是在逃跑，可眼泪还是忍不住，一滴接一滴地砸落在地。
“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宋疏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缓缓转过身，捂住了脸。其实他并非真心想说这些，他只是想逼秦怀安开口，哪怕是骂他也好。可他万万没想到，秦怀安真的答应了。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陆昭已然杀青，可秦怀安却总觉得，自己如同陆昭一般，伫立在空荡荡的风口，连最后一丝念想，都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回到公寓，秦怀安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黑暗中，他摸索着床头的药瓶，却发现里面已然空了。他想起医生的叮嘱，“不能擅自停药”，可此刻的他，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周于发来的消息：“明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秦怀安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手指在屏幕上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按灭了手机。他不想让任何人瞧见自己这副模样，包括周于。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秦怀安却一夜未眠。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望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爬进房间，照亮了空气中的尘埃。他想起起与宋疏初次见面的场景，同样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那时的阳光是如此美好，暖得人心底都泛起甜意。可如今，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却只带来灼人的刺痛。
他深知，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也无法找回。就像陆昭失去了林灿灿，而他，失去了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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