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微风熏熏的夏夜,松子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只黑熊露着两颗獠牙,嗷嗷大吼,漫山遍野地追他,要他还钱,还要他赔一个寨子。
松子汗涔涔地醒过来,坐在床边,低下头。
“叛徒。”
他把二弟按回□□里,这很艰难。因为随着肚子的缓慢长大,他发觉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有逐渐异化的迹象,样子越来越小,可是脾气越来越霸道,时常不听他的摆布,在很多场合搞叛变。
好比现在,就直愣愣地杵在那里跟他大眼瞪小眼。
算了。
松子要死不活地弄了一把。
洗了裤衩之后,天也快亮了。
松子打着哈欠拉开门,看到王多宝也在树下坐着发呆,头发不知道被谁扯落了一绺,沾着露水,好像一夜都没回房的样子。
松子就知道,这傻高个儿又在余玉那里吃瘪了。
一穷二白还结巴的傻高个,看上了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哼哼,松子从厨房里热了两个馒头,坐在树下吃,等到云从头顶游过,叶片上的露水迸出光亮,他拍拍手上的屑,问。
“隔壁搬人进来了?”
松子听到墙的另一边有声音。
王多宝神情不自然,点了个头。
“哦。”松子不以为意,慢慢地把馒头吃完了,看到王多宝还在那里愁眉苦脸,便想了想,站起来,从袖兜里掏出一个药瓶,就戳戳他的肩膀。
“给。”
“什,什么?”王多宝转过头。
“药。”
松子的表情就像那种新人出嫁前教导房//事的教习嬷嬷,新人王多宝的脸熟透了,红得发黑,哆嗦着牙齿骂道“不,要!……脸。”
王多宝个头长那样儿,其实也就十八岁,一点也不藏事儿,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荔城,他就只识得一个松子,因此早早地把那些少年心事吐露给了松子。
松子作为一个经验老道的过来人,自然也好好地教导了他一番。
比如说,“余玉可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公子哥,多次让你去当护卫,据你的说法,还多番暗示引诱你,那不是看上你是什么呢?你送小花,送干果,那有什么用呢。你们郎有情郎有意的,可两个男人又不能谈婚论嫁,只能关起门来做一个伴,过瘾了就继续作伴,不喜欢就分道扬镳呗,那这种事你若没有经验,可要被人笑话的,有了这个药就不一样了,请看……”
王多宝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大声说。
“可我不想,给,操屁,股!像……”
松子惊讶地张大了嘴:“你想在上边?”他狐疑地打量了对方两眼,委婉地提醒,“可是你长得这样高,腿折起来非得把帐子顶给掀下来。”
王多宝没敢想那些,他红着脸,好一阵儿没反应过来,最后终于补完那句话,“不想,像,你一样,哭很大声。”
松子愣住,他听懂了,也臊了,把药瓶往草里一丢,凶巴巴地喊:“不要就不要了,干什么说起我了!你不识好歹!”
王多宝:“你,狗拿,耗子!”
松子:“你狗咬吕洞宾!”
王多宝也冲他吼:“汪汪!”
松子中气十足地回:“汪汪汪!”
一早,天还没大亮,院里狗吠狼嚎了一阵儿,在一道响亮的摔门声后,重新归于寂静。
松子抱着茶缸牛饮,灌了一肚子茶又嫌撑,他摸摸肚子,其实现在已经有些显怀了,幸而他瘦,平日里穿一些宽大的袍子也不太看得出来,但为了避免露馅儿,他这月已经很少到庄子里帮忙,而是接一些理账和画画一类的小活儿,偶尔会写一些画风露//骨的话本子,然后逼迫王多宝上街贩卖。
现在王多宝也跑了。
他只能自己把那些话本和画册收拾出来,推着院里的一只小木推车,往桥下的集市那里去。
…………
集市很热闹,松子的摊位在角落处,邻着一座月老庙,还受着庙里老树的荫蔽,头顶的绸子撑起一蓬飘动的红色烟云,他刚把书都摆出来,画风最狂野的一本被他拎出来,摆在显眼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面容清俊的青年在摊子前走过去,走了两步又倒回来,落下一枚碎银子,挑了本册子,遁了。
又过了一会儿,出现个书生样的年轻人,买了对面的酥酪,买了隔壁的糖角,又买了成串的糖葫芦,等到酥酪淌了水,糖角化成块,才好像不经意似的走到松子的摊子前面,之乎者也了半日,看到松子傻不愣登地瞪着自己,脸一红,丢下一块碎银子,飞快地拿了个话本,小跑进巷了。
荔城虽然富庶,但百姓们却普遍很内秀。
据可靠消息,这里有龙阳之好的男人不少,却很少见到青天白日结伴而行的,压抑的欲//望找不到出口,所以松子的摊子生意一直不错。
隐秘又稳定。
临到正午,松子数了数银子,叹气,估摸也就够吃下一顿饭,可他又实在不想顶着烈日在这里看摊子,他没头发,头顶很容易晒熟,纠结了一会儿,准备推车回了。
这时候,月老庙里走出来三个人,一个乐呵呵的正说吉祥话,另两个嫩生生地杵在旁边,像那种展示完亮丽羽毛刚刚看对眼的鸳鸯,马上就要交颈了。
松子被感染了,胸口热腾腾的,然后他愣了一会儿。
默默垂下了头。
有那么一瞬间,就一瞬间,他想起了在一个阴雪天的土匪寨里,他也有这样翘完尾巴的快活时刻。
但是现在没有了。可能以后也没有了。
这种不知道是沮丧还是怀念的情绪侵蚀了他,他有点低落,然后被一道特高亢的声音打断了。
“二位慢走啊,诶哟,慢走……瞧瞧,多好。”
在月老庙前说了一路吉祥话的妇人来到了松子的小摊前,一边乐着,一边抽出帕子来扇脸,对旁边的人说,“你们看着没,又成一对,来还愿的!诸位有婚嫁之龄的子女兄妹啊,都只管交给我,我龚楣啊,打小就是月老点了福的,没我攒不成的亲事!”
“婶儿。”松子叫了一声。
这妇人是个媒婆,在这荔城名头都是叫得响的,荔城的狗让她遇上都得成双对,松子认得她,是因为他家隔壁的宅子就是她的,另外,松子偶尔也在她那里接一点不太体面的散活。
龚婶扭过头,“松子啊,出摊呢。”
龚婶两颊饱满,像在两边眉毛上挑了两只亮堂堂的红灯笼,喜庆,时刻都斗志昂扬,她笑眯眯道:“生意不好吧,画得手都要断了才挣这两个糟心钱。”
一看到龚婶,松子荷包上的两根穗子就开始欢快打鼓了,他把碎银子捏掌心里,眼都不眨地用力点头。
…………
半个时辰后,午后日头最盛的时辰,松子坐在一条游船上,游船泊在岸边,船舱四面通透,角落架着冰鉴,小扇子呼噜呼噜打转,一股一股的凉风在松子脸上手上快乐打滚。
毛毛的,凉凉的。
松子坐在这里,隔着一扇绣了百里河山的昂贵屏风,跟一个姑娘轻声交谈,两个人从家住何方,谈到年方几何,初初两轮过去后,都觉得对方挺和善,挺客气。姑娘边上还坐着她母亲,时不时也问两句。
比如,姑娘问他:“你平素里都做些什么过活?”
松子老实道:“算账,也画一些画。”
那位母亲忙问:“哦?那你还是个读书人了?可曾考取过功名?”
“功名?”松子想了想,惭愧道,“我认的字没有那样多。”
寂静。
松子趁机喝了口茶,又捏茶点,塞嘴里。
那姑娘缓和气氛,道:“擅画也很好了,那你的画,是走王家风采,还是习范氏之风呢?”
松子说:“都不是,我擅工笔,常画的是人,你看过吗?两个小人打架那种画。”
“哗啦!”一盏茶泼在屏风上,松子下意识地后仰了脑袋,跟着那屏风上的水墨好像乱了起来,对面一阵杯盘翻倒的声音,年长的声音夹在混乱里,斥责他。
“竟是个狂徒!”
闹剧结束了。
松子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船舱帘子轻轻一晃,龚婶走进来,一来先看他的脸,关切道:“没叫那盏茶泼到你吧?”
松子摆摆手:“没有,不碍事的。”
龚婶一颔首,摸出两枚金葫芦来:“给。”
“这么多。”
“你办事利索,演技了得,该得的。”
松子蹭干净手,赶忙收下了,磨蹭着脚步问人家:“还有,还有姑娘不愿相看的吗?我这几日都有空呢。”
天上掉了个馅饼,夹的是金葫芦,你能嫌它砸得你头昏吗?不能,你得抻脖子过去说不够劲儿再来一个。
而龚婶扑哧一声笑:“哪有那么多姑娘不愿意说亲,还花银子买人做戏啊?再说了,姑娘意气盛,也多得是架不住家里磨的,你瞧,方才不就是一个。”
好吧。松子的眉毛充满遗憾地扫了两下,出了船舱。
天太热了,响朗朗的日头挂在天边,长风煽动着叠浪,带着点咸湿的风从河尽头猛杀而来,夹着点瓜果香熟的味道,松子站在船舷,站得稳稳当当,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上船嚎两嗓子就呕的小和尚了。
他有点遗憾。
然后想到了景历。
在土匪寨里的日子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松子很少想起景历,他其实不怨这个人,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和景历大概可以算恩怨皆平。
景历对他的好,和离开寨子之前那几日惊惶无助抵消了。
景历对他的坏,他也一把火烧干净了。
扯平了。
后半辈子,这个霸道蛮横又聪明的土匪大概还是能混得风生水起,或许在某些时刻,会想起他这个不听话又爱骗人的假和尚,气一阵,骂两句,扎个小人出口气,也就算了。
松子有点惆怅地转身,往下船的方向走,刚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隔壁游船的船舱里走出来一个人。
天爷!
晴天一声雷,准准地劈在松子耳根,他恍惚了一下,低头,用力掐一把自己的手心儿,疼的,不是梦。
他又抬头,跟对面那个人撞了个眼,第二道雷直直地劈进他天灵盖,他傻了,脑子被劈得一片空白,只有刚刚回忆的丁点儿余温在熨着他的脑仁儿,令他理智出逃,竟然咧开嘴傻乐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啊。”
一兜风灌进嘴里,松子的样子应该是又丑又古怪的,他很快闭上了嘴,连同把被雷劈开的脑子也闭合了,理智延迟归位,他应该赶快跑的,却紧紧地瞪着对方,不满地问,“你也是来说亲的?”
“不对,”他皱起眉头,“你一个断袖,怎么好意思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喜相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