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奕脸色发白,在幽幽的月光下格外诡异。
他的瞳孔幽黑,毫无感情地盯住云岫,忽然冷笑了一声。
窗沿的风忽然变得滞涩,方才还僵立的窗外人像是被抽走了筋骨,身形在月光下泛起一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雾。那黑雾顺着衣摆蜿蜒而上,眨眼间便裹住了他的整张脸。
再散开时,原地哪里还有半分梧桐精温和的模样?
玄色斗篷重新覆上肩头,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颌线,正是先前在杳熹山山门掀起腥风血雨的玄衣人。
云岫的剑“嗡”地一声颤鸣,指尖的凉意顺着剑柄爬上来。
是什么时候的事?云岫自发现自己在幻境里便开始怀疑。她分明没有感觉到任何陌生气息,哪怕在环境里。难道真是她阅历太浅,分不清敌我,辨不出玄衣人的仙力吗?
哪怕是今晚,玄衣人居然直接在她窗外,她也没有任何察觉……
这人是一直跟着她么?今日在环境里看见的晏嵫和梧奕,都是玄衣人变出来的吗?
不,不对。
动物靠气息辨别同类。对于杳熹山人而言,仙力还可隐藏,可血的味道最是不会混淆。今日下午的晏嵫,绝不会是冒牌货。
可今日下午的梧奕……
“你把梧奕怎么样了?”云岫的声音绷得发紧,剑刃斜指地面,青光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
玄衣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掠过斗篷的系带。
那动作极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仿佛全然不怕她突然发难。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比在山门时低了些,像是刻意压着,少了几分暴戾,多了些沉稳的疏离:
“放心,他没事。我只是用幻术借了他的形。”
“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云岫的目光死死盯着兜帽下的阴影。
“我与你有血仇,你来找我,该知道我们就会不死不休。”
云岫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深色兜帽将大半张脸藏在化不开的阴影里,连眉骨的轮廓都只剩模糊的、沉如水墨的弧度。仅露的薄唇线条锋利,像淬过冷光的刀。
在云岫如此的敌意下,他却笑了。
“是吗?”
他甚至没打算多开口,只借着那声笑的余韵,等着云岫的回应。
夜风卷着他的斗篷,在两人脆弱的沉默之间回荡。
云岫倏地捏紧了剑,恨得咬牙。
她当然知道,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在山门那一招——仅仅是接了眼前人并非拼尽全力的一掌,云岫就由身至心地了然。对方与自己的功力,天上地下,云泥之别,甚至不值得相提并论。
但云岫一步不退。
说起来奇怪。她刚刚发现眼前人不是梧奕的时候,觉察到危险的直觉让她寒毛倒竖,拼尽全力才没有转身飞逃。仅仅是站在对方面前,就已经消耗掉了她所有的理智。
云岫的心跳得飞快,却渐渐镇定下来。
她知道,自己是下山来取药的。晏嵫伤势过重,杳熹山也急需恢复……最适合眼前的法子,是周旋,是逃跑,是藏匿以待来日。她还要拿药,
但,当云岫想起当日杳熹山的一切,她就无法转身离去。
也许她是恨的,她恨玄衣人打破她平静的生活。一个人藏在黑夜里时,云岫甚至无数次想过,如果没有眼前人,她就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在山里做小师妹,无需担起这些责任。
可恨她狠不下心,可恨她骗不过自己。
她在对方看不见的目光中,缓缓抬起剑,直指玄衣人的咽喉:
“你到底是什么人?杳熹山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伤我同门,毁我家园……”
玄衣人看着直指自己咽喉的剑尖,非但没有半分忌惮,反而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嗤。
裹着冷意,像冰粒砸在青石板上。他微微偏头,兜帽下的阴影晃了晃,露出的下颌线绷得更紧:
“无冤无仇?”
他重复着,像是在玩味一个笑话。
“小雀儿,你连自己凭什么活在这世上都不知道,倒有脸说‘无冤无仇’?”
她皱眉,刚要开口,就被玄衣人打断。
“你知道上古神吗?”
他轻巧在窗边一点,翻身入屋。云岫即刻抽剑去挡,对方甚至未抬手,只是略看了她一眼。
“锵!”
云岫使出的力尽数打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剑直接被弹飞,插在木地板上。
“别费力气了,当心把你师兄吵醒。”玄衣人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云岫咬牙,却知道,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怎么,是想我去请你师兄来坐坐?”
卑鄙无耻!
玄衣人却没想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目光透过兜帽的缝隙,牢牢锁在云岫脸上,像是在审视什么。
云岫当然知道,师尊提过,晏嵫也说过。
上古神是传说中创造这片大陆的神祇,可师尊说,上古神早在万年前就消散于天地间,连残魂都未曾留下。
云岫警惕地问:“师尊说,上古神早已消散。你提他做什么?”
“消散?”玄衣人又笑了。
“他是消散了,但不是自然消散——是为了救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东西,把自己耗干了。”
云岫看对方根本没有起身的打算,便三两步走过去拔了剑,站在玄衣人对面。
他看着眼前的剑锋,甚至往前靠了靠,云岫的剑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斗篷,可他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万年前,大陆之下的岩浆翻涌,天崩地裂,凡人、仙灵,连山里的草木都要被烧尽。是上古神,把自己的神身化作大地,堵住了岩浆的裂口;把自己的神力拆成碎片,散在山川河流里,滋养生灵,让世界不至于彻底毁灭。”
夜风卷着烛火晃了晃,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像极了玄衣人此刻翻涌的情绪。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砸在云岫心上:
“最初,世人还知道供奉他,还知道是他给了活路。可后来呢?”
他猛地提高声调:“你们杳熹山的人,靠着他散在灵脉里的神力化形、修炼,靠着他留下的屏障躲过天灾,却让世人忘了他!”
云岫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口那熟悉的钝痛又涌了上来。
她想起师尊说过,杳熹山的灵脉与别处都不同。灵力格外充沛,连草木都能轻易化形……
“你胡说!师兄师姐也下山帮助世人,我们从未……”
“帮助世人?”玄衣人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你们拿什么帮助世人?拿上古神的神力!你们治病救人,用的是他滋养的草药;你们设下结界,用的是他残留的神泽。可世人呢?他们记着的是‘杳熹山仙人’,是你们的慈悲,谁还会记得那个愚蠢得入土的上古神?”
他站起身,往前又踏了一步,剑尖已经抵住他的斗篷,可他依旧不在意,反而微微俯身,凑近云岫,:
“你以为你能化形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恰好生在杳熹山?是因为你运气好?”
云岫被他不知用什么法术控制住,竟是一点也动不了。
“错了。你是靠着他散在灵脉里的最后一点神元才化形的——你本身,就是他神力的一部分。可你呢?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云岫剧烈挣扎起来,平尽全力才挣脱开那看不见的束缚。
她猛地失去平衡,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桌角,疼得她眉头紧皱。
她忽然想起想起体内那股陌生的力量。
玄衣人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冷白色的光芒。
云岫体内有什么力量受到感应似的,忽然动了动。她意识到什么,呼吸骤然紧促。
“这是你体内的神力。现在相信了吗?”
玄衣人直起身,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疏离。
“享受着他的馈赠,窃取着他的荣光,却让他被彻底遗忘。你们不过是一群寄生在他神力上的蝼蚁,却妄想着被当作‘仙人’供奉,可笑,可悲!”
“师尊说过,杳熹山人下山时都会说是上古神的指引……”
“指引?”玄衣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句轻飘飘的‘指引’,就能抵消你们占有的一切?就能让世人记起他?你去问问前殿那些拜‘杳熹仙庙’的人,他们知道上古神是谁吗?他们只知道求你们这些‘仙人’,连他的神像都没有!”
玄衣人看着云岫的反应,语气却更冷:
“我守了他万余年,看着他的神力被你们消耗,看着他的名字被世人遗忘。你们杳熹山,不过是一群偷了东西还心安理得的蝼蚁,凭什么活在这世上?凭什么挡着我让他复苏的路?”
云岫僵在原地,浑身冰凉。她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烛火“噼啪”一声,燃尽了灯芯,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照着玄衣人玄色的斗篷,像一团化不开的墨。他看着僵在原地的云岫,语气又沉了些:
“现在,你还觉得我们‘无冤无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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