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处的寂静像被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
金芒在两人身侧三尺处缓缓凝实，杲的身影从光雾中显形时，衣摆上的浅金纹路还在流转，像把揉碎的星光织进了月白布料里。
他垂眸看着地面上散落的榕树叶。盈堂留下的，叶片上还残留着淡绿色的治愈灵力，正随着空气流动轻轻颤动。青金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冷意，声音像从万年寒潭里捞出来的冰，砸在寂静的洞穴里：
“晏嵫，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晏嵫静静看着杲，而后者反而笑了，吐出两个字：
“叛徒。”
晏嵫始终没抬头，目光落在云岫沉睡的脸上。
她的睫毛很长，垂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蝶翼，只是眉心还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在承受神力紊乱的痛。
他指尖的灵力放缓了，声音淡得没什么起伏：“以你现在的状态，什么都做不到。”
杲的瞳孔骤然缩成细缝，像恐吓人的猫。周身的金芒瞬间变得尖锐，像有无数把无形的利刃悬在半空。
然而，他即刻放松下来，像是放松地笑了。他指着云岫。
“只要杀了她……”
“就能重造神躯？”
晏嵫终于抬眼，他没有半分惧意，反而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平静。
“你现在连完整的魂灵都没有，不过是缕靠着云岫神元才能勉强凝聚的残魂。”
他抬手，引着一缕冷白色神力顺着云岫的腕脉缓缓流入，那神力在她体内轻轻绕了一圈，最终停在心口处，凝成一点微弱的光。
“你依赖她的神元维持形态，连调动三成神性力量都要耗去大半魂灵本源。想让世人付出代价？先想想怎么保住你这缕随时会散的魂吧。为什么不老实一点？”
“你好放肆。”
杲怒极反笑，周身的金芒猛地暴涨，化作数十道锋利的光刃，直逼晏嵫的面门。
光刃裹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所过之处，空气都似被灼烧得扭曲，岩壁上的荧光苔藓瞬间枯萎，连之前盈堂留下的榕树叶都化作了飞灰，洞穴顶部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最靠前的一道光刃已经触到晏嵫的发梢，墨色的发丝被神力掀起，带着凛冽的寒意。
晏嵫却纹丝未动。
他甚至没有抬手格挡，只是反手扣住云岫的手腕，拇指牢牢按在她腕间的脉门处。那里跳动着微弱却清晰的神元波动。
下一秒，晏嵫体内的冷白色神力骤然加快流速，不再是之前温和的滋养，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顺着脉门涌入云岫体内，直逼心口那点神元核心。
“唔……”
昏睡中的云岫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眉头蹙得更紧，苍白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连放在身侧的手都无意识地攥紧了，指节泛出淡淡的青白。
她心口的神元微光骤然亮得刺眼，冷白色的光芒从她衣襟下透出来，像有团小小的火焰在燃烧，连周身的空气都跟着发烫。
那些原本平稳下来的神力突然躁动起来，顺着她的灵脉快速奔涌，撞得岩壁都微微震颤，仿佛随时会冲破她的身体。
杲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道即将刺中晏嵫咽喉的光刃僵在半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云岫体内的神元与自己的魂灵像是用同根丝线系在一起，那股被强行催动的神元波动，像一把钝刀，正一寸寸刮着他本就脆弱的残魂，连带着生命本源都在微微抽搐。
杲居然感受到了濒临消散的恐惧。比万年前魂灵崩解时的痛苦更直接，更刺骨。
“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威胁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一直以为云岫是“神力的凝聚”，是自己补全魂灵的工具……可是，为什么……
晏嵫缓缓松开云岫的脉门，指尖轻轻拂过她蹙起的眉头。
他抬眼看向杲，墨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所以我好心劝你，不要再对小由轻举妄动。你以为，她有个好歹，你就能活下来吗？”
“晏嵫，这又是什么障眼法？我从未听说过……”
晏嵫即刻打断他：“你怀疑，那大可以试试。”
适才的感受如针悬在心口，不似作假。他紧盯着晏嵫。
对方看他安静下来，才继续：
“你该清楚，她是你魂灵补全的唯一契机，也是你现在活下去的唯一依仗。你伤她一分，自己的残魂就会震碎一分；你若真的伤了她的神元，这缕残魂便会立刻消散在这洞穴里。”
“你赌不起，杲。”
杲周身的金芒渐渐收敛。他往前走了半步，衣摆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
“如果她的神元与我连在一起，是否你们也无法杀了我？”
晏嵫的眼神如利刃般剜来，杲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轻轻飘到二人身前。
“那你威胁我这么多？实际上，你又能奈我何？你们不敢真的伤她，更不敢毁了她的神元……那意味着，你们永远杀不了我。只要我还有这缕残魂，只要神元还在，总有一天，我能等到机会……”
“杀你的办法，我有。”
晏嵫打断他的话。他重新握住云岫的手，指尖的灵力缓缓流转，顺着相扣的十指渗入她的体内，轻轻安抚着那些还在躁动的神力。
云岫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恢复了平稳，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像株被风雨打蔫的幼竹。
杲也不慌，笃定地问：“你撒谎。若你真有办法，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还不是时候。”
晏嵫抬眼，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锐利。
“现在小由的神元还不稳定，若贸然动手，难免会伤了她。但这不代表我永远没有办法。在我找到稳妥的方式之前，你最好安分一点。”
晏嵫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云岫的指腹，动作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意味：
“否则，我不介意冒险一次，让你这缕残魂彻底消散。”
滴水声重新响起，顺着岩壁往下淌，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杲站在金芒中，青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晏嵫，却再也没有发动攻击。
他知道，晏嵫说的是真的。
金芒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杲的身影在光雾中若隐若现。他看着晏嵫两人相扣的手泛着青白微光，最终只是冷哼一声。
“你最好不要骗我。”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晏嵫的声音没有起伏：“我有没有骗你，你不是最知道的吗？”
“那可不一定。”杲瞥了那与自己七八成相似的面容，有些嘲弄的意味。
“不是已经被骗过一次了吗，有阴影了。”
话音落下，杲周身的金芒彻底消散在洞穴的阴影里，连一丝神性波动都没留下。
晏嵫低头看着云岫，见她的呼吸愈发平稳，心口的神元微光也渐渐恢复了柔和，才轻轻松了口气。
他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指尖的灵力依旧缓缓流转，像一条温暖的溪流，一点点修复着她体内破损的灵脉。
云岫已经有醒来的迹象，快了。
洞穴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风声，夹杂着梧奕在洞口走动的脚步声。
他还在警惕着止桓的动静，偶尔会传来几声极轻的咳嗽，是之前被止桓所伤的旧疾还没好透。晏嵫抬眼看向洞口的方向，见没有异常，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云岫身上。
云岫意识回笼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掌心传来的温度。
不是梦境里岩浆的灼烫，也不是海水的冰寒，是属于活人的温热，正顺着指缝一点点渗入肌理，驱散着四肢百骸残留的虚冷。她睫毛颤了颤，洞穴里的景象缓缓映在她眼底。
“醒了？”
晏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岫看见他正垂眸看着自己，墨色的劲装肩头还沾着未干的血渍，绷带碎成了布条，却依旧牢牢握着她的手，指尖的灵力像温水般顺着脉络缓缓流淌，安抚着体内还在轻微躁动的神元。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晒干的草药，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极轻的应答声。
心口的神元还在微微发烫，像揣着颗小小的暖炉，之前被强行催动的痛感已经淡去，只留下细碎的麻意。
“先别说话。”
晏嵫察觉到她的动作，立刻抬手按住她的肩。
“你神力透支得厉害，灵脉还没修复好。”
云岫却勉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上古神呢？”
晏嵫的动作顿了顿：“走了。”
他没有多说，只是引着灵力往她心口探去。
“他暂时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云岫却没放过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神力被催动，她能隐约听见两人的对话。
“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止桓会来杳熹山？”
云岫紧紧盯着晏嵫，强撑着坐了起来。
其实她一点力气不剩了，浑身酸痛得连坐起来都需坚硬如石般的意志力。可她……没办法忽视，没办法就这样放过。
“师兄，对隅蔚师兄和京廿师姐下手的人，是不是你？”
晏嵫兀然看向云岫。
云岫的心骤然坠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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