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笑而不语,没把这话当真。
程晋也不气馁,一次两次她不相信,等时间久了,她自然会知道他的话是真还是假。
将花铺送来的花苗也一一栽种完,已到了天黑的时辰,程晋揽去了大半的活计亲力亲为,沈青云只动了动嘴皮子就被他隔开,此时他衣袍上浑身沾满尘土泥点,刚出宫时的神采奕奕荡然无存。
沈青云看着他满头大汗灰头土脸的模样忍俊不禁,在程晋试探想要在这里洗漱更衣时,当即被她赶去了隔壁。
“真是不巧,我这里都是小娘子的裙裳,安少监跟在陛下身边几十年,想来宅里早就备齐了衣袍饰品。”
程晋站在阶下,抬眼看着笑意明朗的沈青云,也禁不住摇头失笑,遂了她的意思。
“好,那我过去,你早些歇息,得空了我就来看你。”
程晋自那日离开后,两三日都不曾再来,反倒是偶尔有几个看笑话的小娘子要从宅子门前路过说几句酸话,沈青云连面都没露,只吩咐人往外面泼了几盆水,有许三娘子的事情在前,这群人也不敢真闹大,吃了个闷亏委委屈屈走了。
金穗看了眼窗前描红练字的沈青云,微皱了下眉,和对面打算盘的银钿对视一眼,努了努嘴。
“娘子,”玉珞忽然疾步进来,气喘吁吁道:“碧珀来了,想见您。”
银钿打算盘的手一停,眉毛竖起:“她来做什么?是王府待不下去了想求娘子收留,还是攀上高枝儿了来我们这儿炫耀?”
她们四人前后脚来到沈青云身边,原本是一处吃一处玩的姐妹,偏有人眼皮子浅盯着那点富贵不放,背弃了主子,银钿心里早就窝着一团火,若是见不着也就罢了,找上门来岂不是找骂?
玉珞哂笑:“我也不知,门房把人放进来了,现下正等在前边呢。”
“我去见她!”银钿霍然起身。
玉珞急忙伸手拦了下,银钿怒气正盛哪里是她轻飘飘就能拦下的,她遂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金穗,哪知金穗低头琢磨插花,竟半点都没注意她们这边的动静,不得已她只好看向书桌后的沈青云。
“有说什么事吗?”
玉珞轻声:“没有,她只说想见娘子,但奴婢猜,怕是和二郎君有关。”
沈青云拧眉,忽然想起几天前程晋说过的事,程翊被他支使去巡视淮南,估计这几天就要出发,也算是应了他想做些实事握实权的念头。
这边厢银钿一鼓作气冲到倒座房,只见碧珀一身上好的豆绿色衣裙,头上簪着银钗,腕上一根细金镯子,眉眼间攒着些许郁气和烦闷,她听见声响顺势看向门边,呀一声笑着站起来。
“银钿,娘子过来了吗?我有事想和娘子说。”
银钿双手抱胸,微抬了下头,语气不耐:“你不好好在王府当你的差伺候主子,过来有何贵干?”
碧珀停住脚步,视线从银钿脸上一扫而过,顿时明白她的意思,眼里闪过一抹受伤之色,然而她离开沈青云是不争的事实,纵然有许多的借口支撑也得落下一个背主的名声。
“银钿,我知道你怪我,但我今天过来是有要紧事想和娘子说。”
银钿撇嘴:“你要是想说王府的事那就不用张嘴了,那边再要紧也不关娘子的事,你最好别拿出来让娘子烦心。”
碧珀咬咬唇,想起出门时主子的嘱咐,硬着头皮道:“要不要紧也得娘子说话,不是我们这些奴婢能决定的。”
银钿呵声:“既做奴婢那就该知道本分规矩,你都不是娘子身边的人了,还来做什么?尚禄,把人送出去!”
门房尚禄诶了声,刚要上前拉人,就见眼前的女子咬咬牙抬脚追了出去,很快就和银钿撕扯起来,一人要进一人要拦,他哎哟了声只觉要遭,还没来得及上前搭把手就听二门那边传来呵斥。
金穗脸色难看地盯着二人:“还不放手?”
她瞪了银钿一眼,又看向碧珀,同样没好脸色:“你跟我来,娘子要见你。”
碧珀喜不自胜,忙理了理衣角拢了拢鬓发。
“金穗,你——”银钿跺脚。
金穗不等她埋怨完,当即睨过去一眼,把银钿唬得急忙闭了嘴后,又从袖袋里掏出个荷包扔过去,“娘子想要兰蕙轩的胭脂,你去买些来,还有二娘子近来画画练字的纸快没了,也买上几刀。”
碧珀跟着来到内院,一路左右看了看,她有心想和金穗攀谈几句打听近况,然而金穗头也没回,她脸上发热突然也不好意思起来,竟一直沉默到正房门口,玉珞打起帘子,冲她眨了眨眼。
“娘子。”碧珀低着头,进去后就跪在地上欲行大礼,被眼疾手快的金穗强行拉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沈青云笑眼盈盈,拍了拍身边位置,示意她过去,随即又朝金穗挥了挥手,“你去小厨房瞧瞧,今早冬官儿走之前还嚷着要吃胡饼和羊肉。”
金穗瞧了眼碧珀,又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玉珞,想着还有神出鬼没的那几位护卫,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碧珀低眉垂眼:“没受什么委屈,是奴婢不好,还来打搅娘子,扰了您的清静。”
“噗哧”一声,沈青云单手支起撑脸,另只手伸过去轻捏着碧珀的下巴微微抬起,瞥见她眼尾稍稍泛红,轻叹了口气。
“那你今天过来是想同我说什么?”
碧珀抿抿唇,下意识想要低头避开沈青云的目光,却碍于被人捏住下巴而不能动弹,只好敛了眼不去看。
“是郎君,他被派了差事要离开京城几月,临行前放不下您,他知道奴婢从前是娘子身边的人,所以想让奴婢过来求您,舍一点时间出来,他想见见娘子说几句话。”
沈青云嘴角笑意渐隐,探究的目光在碧珀脸上扫了遍,咂摸出点意思来,然而这念头来得太突然,她也有些拿不住真假。
“娘子?”片刻的沉默带给碧珀一些不安,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奴婢并不是有意想拿这事来扰您,只是这段时日二郎君太过颓唐,多数时辰都在正房闷着不出来,不是抱着您留下的那些东西睹物思人就是醉酒,王妃来劝过好几回都不中用,最后还是大郎君进去说了些什么,才振作了些。”
沈青云松开她下巴,摩挲了下手指,心不在焉的道:“是吗?”
碧珀心弦微松:“是,自从您走后,二郎君就颓丧得没了人形,醉着醒着嘴里都喊着娘子的名字,冯家娘子过来也立马被赶了出去,奴婢就想着郎君怕是知道错了,娘子您……”
迎着沈青云倏忽间变得锐利的眼神,碧珀被吓了一跳,心险些蹦到嗓子眼,嗓子也差点失声,半晌过后才吭哧吭哧把话说完:“您,您何不再考虑考虑,给郎君一次机会呢?”
“什么机会?”
碧珀张了张嘴,看着沈青云平静的脸色却忽的哑然,来时打了数次的腹稿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青云揉了揉额头:“玉珞,碧珀好不容易来一回,你们下去说说话吧。”
玉珞听了全程,心里早就在暗道不好,此时再一看沈青云眉眼中掩不住的厌烦和不耐,心更是凉了半截,忙应声将还怔愣着回不过来神的碧珀拉走,几步扯到后罩房中。
“你是不是脑子里进了水?在娘子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刚进屋,玉珞甩开她的手就厉声道:“二郎君之前怎么对娘子的,你是忘了还是没看见?短短一月多不见,你就忘了娘子那段时日的苦闷,一门心思就讨好新主子了是吧?”
“当初你说要顾着爹娘不愿意离开,娘子不仅答应你还给了傍身的银子首饰,这段时间你没过来,我们都知道王府规矩多且王妃素来不喜娘子身边的人,所以从没怪你分毫,谁知道你上门就是来说这些混账话,你的良心是喂狗肚子里去了?”
碧珀还没站稳就被劈头盖脸骂了遭,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我没有。”她抽噎着道:“我也是为了娘子好,她和郎君从前感情多好,你我都羡慕得很,也只今年郎君冷落了一时半刻,但如今他也知道错了。玉珞,你不在府里所以没看见,郎君是真的后悔了,所以我才想着能不能劝劝娘子,那样的话不仅我们可以在一起共事,娘子也还是郡王妃,不必住在这个小宅子里。”
玉珞闻言冷笑:“我看是为你好才对,娘子不喜欢再好有什么用?是,这里是小宅子,比不得王府高门大户荣华富贵,但至少娘子过得开心,能随时看见父母和沈二娘子,想出门就能出门,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没人时时刻刻盯着规矩找茬,也不必三不五时去上房被人拿话阴阳,更不用听见那些生不出孩子的污言秽语!”
碧珀被呛得脸色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娘子将来总要再嫁,满京城未婚的郎君里二郎君已是顶好,与其嫁给那些不好的,还不如——”
“我呸!”银钿怒气冲冲闯进来,抬手就欲扇过去,只是到底念着几年姐妹情谊,看见碧珀泪盈于睫的模样最终还是没能下去手,只好恨声,“你这话幸好没在娘子面前说出来,否则我非要骂死你不可!”
玉珞拉她到身侧,两人与碧珀隔着几步距离。
“不是说出门买东西去了吗,这么快?”
“我交代杏枝去买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听见她这番没良心的话,娘子待她还不好?谁知道竟然养出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来!”银钿咬牙切齿道,“我看是好日子过惯了,所以当初才不肯跟着娘子,什么爹娘,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玉珞轻推了她一把,又看向啜泣的碧珀,叹了口气。
“你回去吧,这些话以后也别来说了,否则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情可谈了。”
碧珀一慌,急忙走近想要去拉她的手:“玉珞,我,”
“碧珀,你我都是丫鬟,当初若不是娘子看中了我们,我们如今恐怕就是任人使唤的扫洒丫头,哪有现在穿金戴银的舒坦日子过?”玉珞拂去她手掌,“哪怕再得重用,主子的事情不该我们管的就不能多管,我知道你为娘子考虑,但这份考虑里有几分真心几分私心你自己最清楚。”
“我送你出去吧。”玉珞见她没说话又轻声道,随即又看了眼仍旧气鼓鼓的银钿,“你先在这里坐会儿,等气消了再去屋里候着,别叫娘子看出端倪来。”
银钿瞪了碧珀一眼,闷声道:“我知道,你走吧。”
两人一同出去,从后罩房至门前的一段路,碧珀都没再张过嘴,只是偶尔传来帕子擦脸的窸窣声和低低的抽泣,玉珞也没安慰她,把人送出去后眼也没抬,就吩咐门房关了大门。
碧珀心里既难堪又羞愤,还夹杂着淡淡的委屈和不为人所理解的埋怨,就这么捂着脸一路疾行至襄王府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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