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装酣睡间,手腕突然被牢牢捆住。
好一个宁远,这哪里是深宅小厮的手法?分明是沙场老将的绑法。
穆蓉非但不恼,反而在黑暗中勾起唇角。
【我们都让人捆了,黑灯瞎火的你笑什么?】
【好不容易到了我的时间,你让这身子被捆着?!】
妖王早已嗅到了床上男人身上的气息,正是她要寻的人。
当初抓到一缕残魂,便是嗅到了这女人要寻的人似乎跟她一样。
只是没想到,这女人还真挺迅速。
【你刚才是不是想杀了床上的男人?】
【……现在你又决定不杀了?】
穆蓉没理鸟妖。
守着血海深仇却不能动手,简直像把饿狼拴在鲜肉跟前。
如今双手被缚,反倒解了她抓心挠肝的煎熬。
脖颈处的麻痒算什么?
比起蚀骨灼心的恨意,这点痛楚倒成了救赎。
太恨了!
这恨意早已渗入骨髓。
重生以来,杀傅修卓就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
为此她没有半分杂念,可以扮作冲喜新娘,可以与妖为谋,放下一切。
可是——
穆蓉渐渐意识到,若傅修卓真是那个抢战功、灭穆家满门的骠骑大将军,为何会在这五尺木榻上躺了整整十年?!
溯燕关一战后,她的灵魂游荡人间十年,却唯独近不得傅府半步。
十年。
整整十年,傅修卓竟从未踏出过这座府邸!
呵。
这么算来,溯燕关之战不过是去年之秋。按前世轨迹,他还要在这榻上躺足十年!
“睡上十年!”穆蓉在心底冷笑。
老天这是要她践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
父亲,待女儿查明溯燕关真相,一定手刃了这奸臣走狗!
这一夜思绪翻涌,待到天光微亮时,眼底已泛起血丝。
“夫人,该歇息了。”
天光微亮时,穆蓉睁眼时正对上宁远审视的目光。
还未及反应,一阵异香扑面而来——
蝉鸣撕破晨光时,腕间束缚已解。
四处巡视宁远不见踪影,宁清却在外面扫院子。
只瞥了眼身旁砧上鱼肉般的傅修卓,穆蓉扭过头尽量不去看他,生怕错手杀了他。
她懒懒地阖着眼,去捕捉院子外面传来的说话声,轻轻抬起窗棂。
宁清那嗓音像浸了蜜的刀,竟真是一直笑着。
“嬷嬷小声些,世子夫人还在安歇。”
“还睡着?日头都晒屁股了!”张嬷嬷的嗓子吊得老高,惊飞了檐下一对麻雀,“满府长辈等着吃新妇茶,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嬷嬷年纪大记性差,容小的提醒。”宁清的声音真如夏莺般通透,“从前是长房未亡人,由着你们拿捏。如今,”青瓷茶盏轻叩石桌的脆响,“夫人可是咱们院里明媒正娶的主子。”
“放肆!老身奉的是姜夫人之命!”
姜氏自从被候爷扶成正室,身边的几个嬷嬷也好像长了脸,府里没有她们插不上嘴的地方。
“秋儿姑娘安好。”宁清突然抬高音调,惊得张嬷嬷一个趔趄。
只见廊下阴影里站着个大丫鬟,身着刺绣牡丹蜜桃裙,发冠梳得高崇威严。
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秋儿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老太君吩咐,世子夫人身子弱,免了晨省。”
她一甩帕子故意转过身,不去看张嬷嬷,继续道,“晚膳时莲哥儿下学,再请少夫人一同尝尝新摘的莲藕汤。”
张嬷嬷的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老太君那边的人,她可是得罪不起。
“是、是老奴糊涂,会错了姜夫人意思……”张嬷嬷抬起袖子正要擦汗。
“可不就是糊涂?”宁清笑吟吟递上帕子给她擦汗,“知道的当您老眼昏花,不知道的……”帕子突然被他一把抽回,“还当咱们府上的大夫人故意刁难新妇呢。”
穆蓉攥着锦被的一角,勾起唇角。
虽打心里不喜宁清,但见他怼得姜氏的人哑口无言,倒也痛快。
其实,不止一个张嬷嬷,一大早这院子周围都是各个房里的婆子,她们来做什么,穆蓉自然心知肚明。
一夜未哭,再迈出这个门,她可就是世子夫人,这松涛院的主子。
脚步声渐远时,忽闻宁清放柔的嗓音:“宝菱姑娘?且进去吧。”
顿了顿,他又道,“这是玫瑰露,助夫人养肤润泽。”
这个宁清处事圆滑,可真是让人摸不清。
穆蓉合上窗棂,坐起身对着铜镜摸了摸脖颈,却已不见昨夜的划痕。
好神奇的药!
若是沙边也有这种药……
回忆起溯燕关,想起穆家铁骑,总会眼眶泛红。
铜镜映出宝菱端盆而入的身影,她倏地揉了把眼睛,指尖飞快掠过散乱的鬓发。
“小姐!”宝菱欢快跑来,却在瞥见床榻瞬间哐当一声打翻铜盆。
宝菱怔在原地,如土色地盯着傅修卓。
穆蓉顺着宝菱的视线看过去——呵,原来是被傅修卓的相貌吓成这样。
宝菱面色仿佛遇到恶鬼,半张着嘴,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穆蓉心底腾起隐秘快意。
这丫头跟她入府大半年,竟也被吓成这样。
看样子,她是头一次见世子爷,傅修卓还真是大半年一直躺着,都没出过屋子。
想起昨夜碰到他喉咙时,明明指尖触碰到的异样,穆蓉蜷了蜷手指,暂且收回好奇心。
“姑爷、世子他……”宝菱冷汗涔涔,硬生生咽回“好丑”两个字。
穆蓉掩了下唇角,心想连府里丫鬟都吓破胆,那些吓哭的新娘子们倒不冤枉。
硬生生将这份幸灾乐祸压了下去。
她面上依旧端着一张庄重娴静的脸,再放下帕子,连嘴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穆蓉这才轻拍宝菱颤抖的手道,“世子征战沙场,相貌森严才能震慑贼寇。”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在为世子辩解,简直深明大义。
“可是......小姐太委屈了。”宝菱蹲下身,裙子被打湿,脸上也哭得越发狼狈。
穆蓉对傅修卓的憎恶,并没减半分。
但她要提醒自己,现在开始她要给自己一个新的身份:贤良淑德的世子夫人。
穆蓉抬手拭去宝菱脸上的眼泪,“宝菱,我们不委屈。做世子夫人,很好。”
这般柔声说着,眼底却结着冰。
这时,宁清重新端着铜盆进来,体贴道,“宝菱姑娘,先下去换身衣裳吧。”
待支走宝菱,关上门,他背着穆蓉道,“若夫人不嫌弃,宁清伺候夫人……”
“先伺候世子洗漱。”穆蓉直接打断,她嫌弃!
一瞬,答得太快,甚至有些窒息。
对上宁清缓缓转身打量着的视线,她怎么会不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心仪这世子夫人之位,毕竟她代替冲喜新娘,一切太突然。
让他看清楚也好,她穆蓉可不是被吓大的。
宁清笑意收敛,认真对上穆蓉,“夫人当真不怕这样的世子?”
“这样的世子?”
穆蓉声音轻柔,“一个未亡人,能改嫁给为国为民的大将军……”
她忽而抬眸,“难道我该嫌弃么?”
明明说这话时,仿佛有蜈蚣顺着脊背爬过。
她强忍恶心,微微含笑,连睫毛都没颤动半分。
宁清挽起袖子拧着帕子,这次倒是没有抬头,只有腕间青筋若隐若现,“世子自有我们兄弟照料。夫人若不适,可另置一榻。”
又来试探她?
穆蓉唇角微扬,声音更柔更切,“既嫁世子,岂有分床的道理。”
“咳——”宁清被自己呛得耳根发红。
细想这女人在扶柳院时软弱的如扶风杨柳,从未听过她张嘴说话,哪怕粗俗的下人都敢骑在她头上欺负。
一夜嫁与世子,竟然出此狂言,这是脱胎换骨了么!
虽然知道有兄长在,这女人不可能碰到世子半分。
他暗自磨牙揣测,面上却浮起春风般的笑,“世子行动不便,恐怕……”
“方才你赶张嬷嬷时,倒很会替主子分忧。”
穆蓉截住话头,对着铜镜道,“日后你在屋外值守便是。至于夜里、”
她故意顿声,“自然该由我这个妻子来照料夫君。”
宁清掌心握紧铜盆,摩擦过热,差点儿折断盆沿。
本来以为只是替世子选个柔顺的服侍丫鬟,不想却真是迎来个犀利主子?!
若她是真心对世子,倒是会欣喜;
可是世子连身子都动不得……宁清心中一时费解。
再抬头时,他站在镜后,眼底寒芒乍现,“属下方才赶人,不过是嫌那婆娘聒噪。这院里就算住只猫,属下也会替它赶走野狗。”
穆蓉忽然轻笑出声。
这是把她比做猫?
床上躺着的不过是个废人。
若想留在这里做主人,首先得过了宁清这一关。
想从他嘴里打探教头的消息,总得先跟他确定个主仆关系。
而这一关,她得自己来闯。
“宁清。“她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猫若是主子,要打的就不止野狗……”
绣着金线的袖摆扫过宁清手背,像一记无形的耳光,“还有不懂规矩,不认主子的——疯狗。”
宁清非但没躲,微微倾身,意味深长地含笑回应道,“这府里认不认您做这个世子夫人,恐怕还得看莲少爷的意思。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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