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这条裙子要带上吗?”梳着双丫髻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少女,举起一件朱柿色对襟广绣齐胸襦裙展示给对镜梳妆的贵女看。
皇家敕造最好的铜镜,完全不像后世影视剧里演得那般昏黄朦胧。
荣晞在镜中看见了清晰的裙裳颜色,着实娇俏少女,女性对缤纷色彩的喜爱与生俱来,然而一朝穿越,荣晞对于自己的处境和目的已经非常明确,这般俏丽的颜色,似乎不再适合此时的她。
“父孝在身,这般俏丽的颜色都不相宜了,尚衣局送来的几身丧服收拾起来,本宫这几日穿,往日的衣服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拿去,余下的装箱,本宫会让人拿去宫外贩售出去。”
锦瑟惊讶地回头,“都拿出去卖了?!这如何使得,这都是公主的衣服,如何能卖与庶民!这可是宫规明令禁止的!”
“真是个傻丫头!”荣晞被逗乐了,放下了在耳朵前比对的坠子,转身看向天真可人的贴身宫女,“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宦官集团常将宫中挤压或‘破损’服饰偷偷拿去宫外贩卖,甚至有固定的一批商家专收宫里流出去的东西,染色或略微修改便可打着高端宫廷放置的名义,运往其他州郡谋图暴利。”
荣晞嗤笑一声,眼里竟是讥讽,环视殿内一周。作为帝女,送到原主这儿的一应器具摆件﹑服饰珍宝无一不是精品,这殿中布置陈设便是在琉璃为窗金做瓦的奢靡宫廷,也是数一数二的精雅。但荣晞可以预想得到,等她此番搬出皇宫,宫里那些被阿堵之物迷昏了脑子,放纵出了雄性豹子胆的家伙们,会将此地如何偷梁换柱,填饱自己不知道有没有命享受的口袋。
“锦瑟,你去把灵嫜殿二等以上的宫女们都叫过来,一人挑一两件喜欢的物件,若是想贩售却找不到门路,便先记下来,等本宫让人卖出去换成钱,再给她。”
锦瑟正义凛然地跪地,向荣晞郑重一拜,慷慨激昂的陈词:“公主殿下容禀,宫中便是有诸多窃取倒卖御用之物,谋取私利,枉顾君恩的宵小之辈,我灵嫜殿一众宫女也绝不在此列。”
荣晞看向锦瑟的眼神都要带有几分慈祥了。
“快起来吧!本宫没有疑心你们的意思,只是此番出宫迁居公主府,宫里留守人不会很多,本宫担心守不住偌大灵嫜殿,让有心人钻了空子鱼目混珠,与其便宜了贪婪的内侍,不如作为赏赐犒劳尔等忠仆。况且本宫要守孝三年,这些华贵物件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了,余下的本也打算都卖出去,换多些钱财在手,在这动荡时局也安心些。”
尚且年少的锦瑟似懂非懂,但不妨碍她领会到了公主殿下认可了她们的忠诚,甚至想加以赏赐,高高兴兴地拜谢了公主殿下,便欢快地跑了出去。殿下的仁厚大度,她要第一时间让每一个共同侍奉殿下的小姐妹都知晓。
逗弄完了天真活泼的漂亮妹妹,荣晞心情颇好的转回镜前,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身后温婉侍女探究的神色,即便她十分谨慎,很快便收敛了神色,若无其事地梳理好少年人鬓边绒绒的碎发。
荣晞尽在掌握地勾了勾唇角,一边拿起桌上一排的耳坠子继续往自己耳朵上比划,一边轻描淡写地开口:“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什么?”蒹葭一愣,随机又恍然大悟,浅笑回应,“公主在问奴想要什么赏赐吗?满宫陈设都是奴求不来的珍宝,谢殿下慷慨,等姐妹们挑完,奴在挑便是。”
荣晞浅笑神色不变,却没有任由宫女在这儿打马虎眼。
“本宫是说,你对本宫,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蒹葭手上动作一顿,款款抬头,对上镜中贵女深黑如墨的眼睛,嘴角一直维持着的微笑,有些僵了。
“这两日你跟着本宫,时常不经意瞟本宫右耳后的小痣,沐浴时,也抢先近身侍奉。如何,可看出什么端倪?”
蒹葭背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胸口滞涩,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过了像半生那么长的时间,才艰难掌控身体的操控权,连忙伏地跪拜,极力控制住战栗,脑子里无数凄惨的死法像走马灯一样掠过,她告诉自己赶紧开口掩饰过去,或者求求情,总好过如今这般木讷地跪着,但张开口却一个字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别怕,我非什么妖鬼精怪,吃不了你。”
“庆幸如今朝野动荡,群龙无主的局势吧!本宫是荣家正儿八经的公主,不会有任何人质疑,你一深宫小小侍女,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你是聪明人,而本宫,最喜欢聪明人。给你准备了两条路,放心,都不会伤你性命,其一,本宫的封地濮阳,摒弃前尘,去做一普通乡绅富家女,念在你尽心侍奉多年的份上,许你衣食无忧,为你择一良婿,从此宫里的事情﹑本宫的事情,一句都不许提,烂死在肚子里带进坟墓;其二,随本宫入公主府,多动用你聪明的脑子,为本宫谋事,或可为自己挣一分前程。”
“你好好想想,本宫不着急。”
蒹葭依旧跪俯于地不敢动弹,听到公主没有要她性命的意思,从阎罗殿前侥幸擦身而过,紧绷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开始颤抖起来,后知后觉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坠,咬紧牙关不敢在公主面前痛哭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身体的颤抖才渐渐平息,深深呼吸了几回,将汹涌的情绪暂时压下,不能在公主面前失仪。
蒹葭开口声音略显哽咽,“奴,冒犯殿下,谢公主不杀之恩!”深深地闭了下眼,再睁开已有坚定之色,“请公主不弃,让奴追随左右,愿尽心竭力,为公主谋。”
“咦?这么快便想好了?”这倒让荣晞觉得意外了,“本宫只给你这一次机会,错过了,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奴已经想清楚了,请公主殿下,成全!”
荣晞好奇地看着这个温婉,又坚毅的女子,第一次深深地打量她,要将这个出乎意料的人记入脑子里。
“起来说话吧!跟本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本宫的封地在荆州,素来祥和富足,此战事已,那儿会是个不错的地方,本宫许你的衣食无忧决不食言,你会过平安顺遂的一生,为何选择追随本宫?虽然本宫信誓旦旦,但朝堂倾轧从来不是容易的,本宫也无十足把握,搞不好会把你一起带进陵墓呢。你不怕?”
蒹葭沉默站起来,继续打理公主未完成的发髻,沉默片刻才道:“奴乃前朝重臣之后,因家父获罪罚没入宫。奴未曾见过平民百姓的女子是如何生活的,但少时家中嫡母和姨娘如何生存的,奴看在眼里。入宫之后,见得最多的也是女人,上至皇后,下至宫女,尽皆衣食无忧,但真正顺心者,奴从未见到。
公主说许我衣食无忧,许我良缘佳婿,奴信,但说一生顺遂,恕奴妄言,奴不信。”
蒹葭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公主的神色,见并无丝毫变化,斟酌了片刻,还是继续说下去:“昔日奴羡慕前朝来来往往的大臣们,职位或高或低,在含元殿留的时间或长或短,但好像跟我们这些后宅生,后宅死的女人都不一样,他们好像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昔日奴浑浑噩噩,虽无一日真正开怀,却也想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过多年如一日,战战兢兢地求生罢了。
奴不过一罪臣之后,有幸侍奉帝女,也得了几分体面。往昔每每想起来日,不过随公主出宫开府,出降,某一日被许给某个府中仆从或驸马身边下人,为公主生下几个家生子,继续侍奉公主子嗣。
奴非不愿,却觉人生枯寂,或长或短,一眼望得到头,虽不比宫中娘娘们尊贵,但冒犯来讲,似乎也无甚大区别。”
“如今的殿下却不同,这几日奴旁观瞧着,公主殿下做的事,想做的事,好像与历朝历代的公主都不相同。奴变得蠢钝,开始不知道公主日后要做什么了,但这对奴来说,似乎是件好事。奴想跟着公主看看,或许能像公主所言,能为奴挣出一份不一样的前程来,但总归,和我的母亲姨娘,我见的宫女娘娘们,都不一样的。”
“奴,想试试的。”
一番话说得荣晞颇有些感触,“你能作此选择,本宫很高兴,本宫不会让你失望的。”
简单一句,荣晞便掩去了眸子里欣慰又伤怀的诸多情绪,只是过多感怀的言语,对一个勇于探索新世界的旧女人毫无用处。
“现在,本宫交给你第一个任务,本宫迁居公主府是为了在宫外,更方便做本宫想做的事情。但本宫需要保证日后公主府的人,都是可信的不会为本宫埋下祸患。你先从灵嫜殿原先的宫女内侍着手排查,二品以下的名字记下,人留在宫中便是,二品以上的,本宫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蒹葭放下手中的梳子,后退两步,郑重大礼一拜,声音温婉却态度坚定,“奴,必不负公主所愿!”
......
鸾台雅居是大燕历代皇后的居所,后位权柄的象征,是六宫最精致华美的宫室。
作为一个拥有前堂后殿自带亭台水榭的完整院落,它的特殊结构不仅象征了皇后有别于后宫其余妃嫔的地位,同时也让主人在内的动静难以被外界探查到。
荣晞带着一众内侍宫女来到正殿廊外时,便隐隐约约听到殿中丝竹之声,当下停住步子,命侍从们止步于此,仅带着锦瑟﹑蒹葭二人继续上前。
走近了,正殿里歌舞奏乐之声更加清晰。若在平时,一国皇后在自己宫中看看歌舞,没有人会说什么,但如今国丧期间,虽未天下安定一时暂未发丧,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京中一时靡靡之音尽消,朝臣和贵族家中,也默契的延缓了所有设宴﹑议亲等活动。
倒是高举武仪皇帝妻子旗帜的易皇后,在自己宫中毫不收敛,看来武仪皇帝死了没几日,才刚上朝听政了几回,这位皇后娘娘便自觉掌握了权柄,开始膨胀享乐了。
荣晞面不改色地继续潜行,穿过正中翩翩起舞地教坊美人,行至慵懒斜靠在凤座金椅上,还有一旁俊俏小内侍将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喂到嘴边的易皇后面前,依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濮阳给母后请安,母后金安。”
此时殿中二人,反差极大,像生生将画面一分为二。一人玄衣素带,衣无纹绣,身无环佩,妆容素淡,璎珞步摇皆简单素雅,不见昂贵金玉为饰;而另一人翟鸟纹的锦缎黄袍,额间鲜红花钿,金灿灿的十二树花神冠,无一不装点出盛世皇后的艳丽夺目,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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