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几桌隐约传来几声闷笑。
温月容吸了口气,把话语转到了沈酌这里:“沈哥哥,我知道不远处新开了家宝元斋,环境清雅,菜品也精致,不如我们去那边用膳吧。”
她说着,还不忘用余光瞥了眼林青絮,皱了皱眉。
“青絮妹妹实在是粗鄙不堪,不成体统。与这样的人同处,只怕会辱没了沈哥哥的清名。”
林青絮不想说话。
她想起来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那时她觉得只要自己付出真心,别人自然也会回报真心。她渴望着周围人的肯定,渴望真挚的友谊,或许是因为家中那令人压抑的氛围,让她格外需要外界的温暖。
具体是哪一天,她已经忘了。只记得推开门,听见了那个她视为好友的人,正带着嫌恶的语气说:“......我最讨厌她故作大方的样子,好像就她家有钱似的。她前几天给我带的奶茶,被我给倒掉了,瞧不起谁呢,送杯破奶茶...”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在别人眼里竟是如此不堪。那些她以为的友谊,不过是她单方面的维系和讨好......
“喂。”
温月容被她这毫不客气的称呼叫得一怔:“青絮妹妹,你叫我月容姐姐就好。”
林青絮嗤笑一声:“我可没有你这个姐姐。”
“不是......你......”
她身旁的丫鬟见自家小姐受挫,忍不住出声维护:“林小姐未免也太无礼了吧。”
林青絮拿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你是谁啊,我说话轮得着你插嘴吗?”
那丫鬟喏喏地不敢再言。
温月容见状,更是气急:“沈哥哥,你看她......”
“沈哥哥?”林青絮打断她,“一口一个沈哥哥,在这攀什么亲戚呢?我告诉你,你再站在这儿不走,小心我把你的牙给打掉!”
她这话说的又冲又蛮横,带着一股子市井般的泼辣。
沈酌听到这近乎孩子气般的威胁,一时没忍住,低下头,从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笑声。
林青絮立刻瞪向他,像只炸毛的猫:“你笑什么?”
沈酌摇了摇头,看着她,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没事。”
“沈哥哥......”温月容再次开口,眼圈泛红,泪珠要落不落的悬在睫毛上,“容儿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青絮妹妹,让她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轻轻按压眼角:“我不过是想与沈哥哥叙叙旧,见妹妹与丫鬟同席,好心提醒一句规矩,怎料引得妹妹如此恼怒。”她抽泣了一下,泪眼朦胧地望向沈酌。
但见沈酌道:“温姑娘这声哥哥,沈某担不起。”
温月容精心维持的楚楚可怜的表情僵在脸上。
“至于阿絮。”
沈酌继续道:“我觉得她甚好,言谈举止,并无不妥。工部侍郎张蘅,早年便是匠籍出身。张大人虽出身微末,却心思巧慧,改良了前朝水车,造出龙骨水车,饮水灌溉。圣上赞其功在社稷,特旨许他入工部任职,掌天下百工水利,官居三品。”
“温姑娘方才口口声声尊卑有别、不成体统。是对陛下钦点的张蘅大人有什么不满吗?还是觉得陛下破格擢升贤才之举,是乱了规矩。”
温月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诋毁朝廷命官,尤其是圣上亲自提拔的功臣,这个罪名,别说他一个官家小姐,就是她父亲也担待不起。
这个贱人,不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竟攀上了大理寺少卿,还让他如此维护,真是好的很呐。温月容在心中咬牙切齿,将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了林青絮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挺直脊背:“沈大人......教训的是,是容儿失言了。”
沈酌目光扫向温月容,淡淡道:“温姑娘若觉得此处不合心意,自可去寻那清雅的宝元斋,莫要再打扰我们用膳。”
温月容咬着牙应了一声,便带着丫鬟离去。
林青絮目送着她远去,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
她正想开口,身侧的素锦却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
林青絮略带疑惑地看了素锦一眼:“怎么了?”
素锦朝着她使了个眼神。
林青絮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气质冷冽。
云明尘怎么会在这里?
林青絮冲他笑了一下,云明尘面上竟也浮现一丝淡淡的笑容。
即便是一闪而逝,沈酌还是捕捉到了云明尘脸上那细微的变化,他皱了皱眉。
“云大人公务繁忙,素来不喜这等喧闹之地,今日怎得有暇来这燕来楼?”
云明尘的目光从林青絮脸上移开,转向沈酌,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疏离:“恰巧路过,或许......是缘分使然。”
沈酌闻言,似笑非笑:”既如此有缘,不如喝上一杯。”他边说边抬手斟满两杯酒,自己端了一杯,将另一杯递到了云明尘面前,“请。”
云明尘盯着对方递过来的酒掀了掀眼皮,直接伸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划过咽喉,带来一阵灼热的刺感,显然这酒颇为烈性。
沈酌道:“好酒量。”
云明尘挑眉看向他手中那杯尚未动过的酒:“沈大人不喝吗?”
沈酌低眉浅笑,并未多言,只是从容地将自己手中的那杯酒同样一饮而尽。
林青絮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手头往桌上指了指:“别光顾着喝酒啊,先吃菜。他家的炙羊肉很有名的,外焦里嫩,香料配得也极好。”
她说着从盘子里夹了一块,动作流畅地放进了云明尘面前的碗中:“来,这块大,你尝尝。”
云明尘拿起筷子,夹起,细细咀嚼。
林青絮眨着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吗?”
云明尘点了点头。
林青絮笑了笑:“好吃你就多吃点。”说着,毫不犹豫地夹了一筷子,再次放进他的碗里。
沈酌适时插话:“阿絮,别只顾着给别人布菜,尝尝这鲫鱼羹。”
林青絮的注意力被拉回,看向碗中的鱼肉。这道鲫鱼羹确实做得极好,汤汁醇厚,鱼肉嫩滑。
沈酌见她久未动筷,问道:“阿絮不喜欢吃鱼?”
林青絮摇头:“喜欢的,只是...”她微微蹙眉,“这鲫鱼细刺太多,我每次吃都会被卡到。”
小满闻言抬起头,左右环顾一番后,又默默将头低下。
“无妨。”他说,“我帮你把鱼刺挑出来。”
林青絮摆了摆手:“谢谢,不过不用这么麻烦,我吃些别的菜就好。”
“我也觉得这道鲫鱼羹味道确实不错。”云明尘玩味挑眉,“沈兄既然这般热心肠,不如好事做到底,帮我也把鱼刺挑了?”
“......”沈酌冷冷道,“云大人自己没手吗?”
云明尘闻言不仅不生气,反而低笑一声。他眼尾微微上扬,本就俊美无俦的面容因这一笑倒添了几分邪肆的风情。
“我还以为沈大人喜欢给人挑鱼刺,看来是我逾矩了。”
沈酌淡道:“是吗?”
然而,他手上动作却未停。他将林青絮面前那碗盛着鲫鱼羹的碟子挪到自己手边,拿起一副干净的筷子,将鱼肉中细小的软刺一一剔除。片刻后,他将只剩下雪白嫩肉的碟子,轻轻推回到林青絮面前。
林青絮被他的细致感动到了,她低声道:“谢谢。”
云明尘眼眸轻垂,心里莫名烦得很。
*
燕来楼后院内,石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玄秋鸿娴熟地抓起一个鸡腿大口啃了起来,吃得满嘴流油。
一名小厮呈上一坛泥封的老酒,苏羽利落拆封,一股醇厚馥郁的酒香四溢开来,引得玄秋鸿的目光紧紧盯住了那坛酒。
“此酒名为浮白,以茱萸、紫丁香苷为引,辅以上等麸皮酒曲,埋于桂花树下陈酿而成。此一坛已有百年光景了。”
小厮为他们每人斟上一杯,初入口是绵长的陈香,再品却是烈。
“果然是好酒。”玄秋鸿说罢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苏羽夹了一筷子色泽金黄的盐酥鸡,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评价道:“唔......这鸡的确不错。”
玄秋鸿闻言放下筷子,抬眼看向他:“苏羽。”语气是难得的平静,带着一种不卑不亢。
苏羽皱眉:“什么事?”
玄秋鸿坐直了身子:“我道歉。”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羽的眉头皱得更深,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双目直直地看向玄秋鸿:“这个鸡,哪来的?”
玄秋鸿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胖叽是我一手养大的,但现在...你却把它吃了。”
“它最近愈发嚣张,三更半夜就在我院墙外那边打鸣,扰人清梦,罪大恶极。”玄秋鸿顿了顿,“因此我决定让它在最有价值的时刻,帮它走上最正确的归宿。”
“所以。”苏羽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但每个字都带着寒意,“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玄秋鸿忍痛割爱道:“我允许你——吃光他。”
“......”
苏羽沉默了,一旁的小厮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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