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的行动力一向惊人。
决定既下,她便不再有丝毫迟疑。画室里只余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苏小统偶尔发出的、代表数据流动的微弱嗡鸣——在旁人听来,不过是猫咪满足的呼噜。
“筛选完成。”不过一刻钟,苏小统的电子音在苏霁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影视城三百二十一个活跃剧组中,符合‘犯罪、心理、反派’关键词,且有大量龙套需求的,共十七个。其中,导演以‘体验派’要求苛刻闻名的,有三个。”
一份精简的报告同步传输到苏霁的平板电脑上。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第一个是现代刑侦剧,导演要求所有演员,包括背景板龙套,都必须去派出所观摩学习至少一周。第二个是古装悬疑,导演以让演员沉浸式体验“囚徒”心态而臭名昭著。
她的指尖在第三个项目上停住。
找到了。
《暗夜行者》。一部低成本的黑色电影,讲述一个边缘小人物如何一步步堕入犯罪深渊,最终成为冷血杀手的全过程。导演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但选角公告写得极其……病态。
“我们需要的不是演员,而是即将溺毙在自身黑暗中的灵魂。我们需要真实。恐惧、挣扎、麻木、乃至享受……如果你觉得自己骨子里就住着恶魔,来吧,这里是你最好的释放地。”
公告措辞充满了中二病般的诱惑和煽动性,但对一个正试图拥抱黑暗、绑定着犯罪系统的年轻演员来说,这无异于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毒饵。
“锁定《暗夜行者》剧组。”苏霁放下平板,语气没有半分犹豫,“调取他们所有公开和非公开的选角信息、拍摄日程。重点查找一个叫‘楚晏’的龙套,或者任何近期新加入、气质特殊、可能使用化名的年轻男性演员。”
“已经在做了。”苏小统回应,“但阿霁,他为什么要用化名?楚晏这名字并不出名。”
“几种可能。”苏霁清洗着画笔,思维清晰,“一,犯罪系统的要求,隐藏真实身份是罪犯的基本素养。
二,他潜意识里对即将做的事情感到羞耻或恐惧,用一个假名可以自我麻痹,仿佛作恶的是‘晏楚’而不是‘楚晏’。
三,最实际的,他可能签了其他小经纪公司,私下接这种‘不光彩’的活,怕惹麻烦。无论哪种,都说明他现在正处于一种自我认同混乱的临界状态。”
“找到了!”苏小统很快反馈,“化名‘晏楚’,登记资料极其简陋,三天前进组。系统扫描面部特征匹配度92%!阿霁,我们怎么接近他?直接上门说‘你好,我是来阻止你黑化的’吗?”
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吧,苏霁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银渐层。
银渐层被瞅的发毛,疑惑的看着苏霁。
苏霁轻轻挑眉,走到那幅被推开的明媚风景画前。她端详了片刻,然后拿起调色刀,毫不犹豫地刮下一大块浓艳的黄色。
黄色啊,刚刚好。
“我是个画家,统子。”她看着刀尖上那抹明亮的色彩,语气平静无波,“艺术家采风,需要理由吗?影视城,不就是最大的素材库?而且,我们需要先弄清楚,他那犯罪系统到底给了他什么‘帮助’。”
要想拯救就要知道它是如何一步步的摧毁一个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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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影视城。
《暗夜行者》剧组租用了一个破旧的仓库作为主要拍摄场地,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汗水和廉价烟味混合的沉闷气息。拍摄似乎遇到了瓶颈,导演的咆哮声隔着一百多米都能隐约听见。
苏小统莫名觉得它的猫耳朵有点疼,它用猫爪子捂了捂猫耳朵。
苏霁穿着一身砂石灰的棉质工装连体裤,浓稠如墨的细软黑发随意挽起,脸上架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她坐在一个远离喧嚣的折叠椅上,膝上放着速写本,看起来和影视城里其他来找灵感的艺术工作者没什么不同,从容,甚至有些疏离。
只有她脚边懒洋洋趴着的银渐层猫咪知道,她那看似随意扫视的目光,正透过墨镜,精准地分析着片场的每一个人。
“九点钟方向,那个靠在道具箱上候场的。”苏小统的声音细微地传入她耳中,“面部识别匹配度极高,就是他,晏楚。”
苏霁的目光移了过去。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或许该称为男孩,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邋遢戏服也掩不住一副好骨架。但他整个人透着一股极不协调的割裂感。他的脸是好看的,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未被彻底磨灭的少年气底色,可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却沉得吓人——不再是清澈的琥珀色,而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空洞、麻木,又带着一种挣扎后的疲惫。他正死死盯着场地中央正在对戏的男主角和另一个配角,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脖颈间轻微比划着,像是在模拟绞杀的动作。
有点麻烦啊,苏霁拿着炭笔的手微微顿了顿。
他在“学习”。不是演员对演技的学习,而是掠食者对猎杀本能的学习。
苏霁的炭笔在纸上快速游走,勾勒出那副隐含着危险和迷茫的轮廓。她画下了他紧绷的下颌线,画下了他空洞眼神里那一点即将被吞噬的微光。
不过还好,一切为了转正,都值得。
“犯罪系统正在影响他。”
苏霁在脑海里对系统说,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一幅画的构图,“看他的手指,模拟的是精准压迫颈动脉窦导致快速昏迷的手法,这不是普通混混打架的路数。系统恐怕已经给了他一些‘实用’的犯罪技巧,正在蚕食他原本的心性。”
好麻烦啊,但它的宿主只是一个实习生,它也只是个实习统,我们真的能转正么?苏小统丧气的想着。
就在这时,场中央的戏份拍完了。导演似乎对效果极其不满,暴怒地摔了剧本,指着那群龙套演员大骂:“废物!一群废物!你们演的是人!是活人!就算下一秒要死了,死前也得有个喘气的过程!看看你们那死样子!场务!给他们讲讲戏!”
一个油腻的场务助理叼着烟晃过去,不耐烦地比划着:“就你们几个,待会儿从这边跑过来,杀手哥从那边出来,咔!你们就倒下!倒得真实点!听见没?要有被吓到的反应!恐惧!懂吗?恐惧!”
龙套们唯唯诺诺地点头。
那场务眼睛一转,忽然落在化名“晏楚”的楚晏身上,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对,就你,长得人模狗样那个。你过来。”就那个从来不给我上炮的小子。
楚晏抬起头,眼神里的空洞还未完全褪去,沉默地走过去。
场务助理猛地吸了口烟,然后猝不及防地,将燃着的烟头狠狠摁向楚晏的手臂!
楚晏身体猛地一颤,肌肉瞬间绷紧,浅棕色的瞳孔急剧收缩,那麻木的、带着悲郁气质的表象终于被剧烈的生理痛楚撕开一道口子,流露出真实的、野狼般的凶光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恐。苏霁甚至敏锐地注意到,他垂下的另一只手瞬间握紧,指节捏得发白,仿佛在极力克制一个反手拧断对方手腕的冲动——这绝非普通人的反应,更像是被灌输了下意识反击技巧的身体本能。
“对!就这个眼神!”场务助理得意地大笑,“记住了!等下跑出来就看到杀手的时候,就想着这会儿的疼和吓!妈的,这办法真管用!”
周围几个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地哄笑起来,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楚晏死死咬着牙,额角青筋跳起,手臂上是一个清晰的、周围泛红的烫伤痕迹。那瞬间爆发的凶光在他眼底翻滚,犯罪系统恐怕正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着报复的方案,甚至可能已经提供了几种“意外”让这个场务吃点苦头的方法。
苏霁放下了速写本。
她的理性告诉她,这是观察目标在极端压力下反应、以及犯罪系统运作方式的绝佳机会。但那条根植于她理性之中、不容忽视的“温情”,让她无法只是安静地做一个冷漠的观察者。更何况,此刻介入,是打破他固有认知、建立联系的最佳时机。
该出场了。
她站起身,拿起手边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径直走了过去。
她的出现很突兀。一个气质干净、与这个脏乱压抑的片场格格不入的漂亮女人,步伐平稳地介入一场即将发酵的冲突。
在所有人,包括楚晏和那个场务助理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抓住了楚晏被烫伤的那只手腕。
楚晏猛地一颤,几乎是应激反应地想甩开,那被系统灌输的格斗技巧几乎要下意识用出,却在对上苏霁墨镜后那双眼睛时(即使隔着镜片,他仿佛也能感受到其后目光的力度),动作莫名顿住了。这感觉太奇怪了,不像恶意,也不像同情,只是一种……高效的处理。
她是谁?
苏霁没说一句话,只是用矿泉水瓶口对准他手臂上的烫伤处,缓缓浇下清凉的水流,冲走可能存在的烟灰,降低皮肤温度,缓解灼痛。动作专业,冷静,不带任何多余情绪。
仿佛是在处理一幅不小心被颜料弄脏的画布,楚晏莫名想到。
突如其来的清凉感让楚晏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一丝,眼底翻滚的暴戾被愕然和巨大的疑惑取代。他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鼻尖甚至嗅到了一丝极淡的、与片场格格不入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清冽气味。
“你谁啊?干嘛呢?”场务助理回过神,不满地嚷嚷。
又是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妞,难不成时这小子的女朋友?
苏霁这才抬起头,隔着的墨镜微微下滑,露出那双极其出挑的桃花眼——眼尾微挑,瞳仁黑亮,本该是潋滟多情的形状,此刻却只有一片清冽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淡:“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演员因工伤感染导致拍摄延误,或者他经纪人过来追究责任,再或者他自己报警?你负责?”
她语气平铺直叙,只是在陈述利害,却瞬间让那场务助理噎住了。
在底层剧组,欺负龙套司空见惯,但一旦闹大,麻烦不断,背锅的肯定是他们这些工作人员。
苏霁不再看他,松开手,将剩下的半瓶水塞到楚晏手里。
“自己冲满五分钟。减少起泡和感染风险。”
真可怜啊,流浪猫被人欺负了呢,她漫不经心的想着。
说完,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速写本,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捡起了一片垃圾,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脚边的银渐层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猫眼里闪过一丝数据流。
楚晏握着那瓶水,站在原地,手臂上还残留着那短暂却清晰的、带着凉意的触碰感。他看着那个重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侧影,又低头看了看手臂。脑海里,系统冰冷的电子音还在絮叨着报复方案,但这声音似乎变得有些遥远。
他第一次,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正常”的干预。那双惊鸿一瞥的桃花眼带来的不是暧昧,而是一种奇异的、让他躁动血液略微降温的冷静。他第一次,在这个令人窒息、只想让他毁灭一切或自我毁灭的地方,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不带任何目的的、纯粹高效的“正常”。这种正常,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周围越来越浓稠的黑暗帷幕,透进一丝他几乎已经遗忘的光亮。
“我想靠近她,她是亮的。”他浅棕色的眼球下,一片乌黑翻涌而来。
这感觉陌生得让他心悸,甚至比刚才的烟头烫伤更让他无措。他有点恐慌,他想,“请不要再靠近我了”
他好像是一只流浪猫,刚得到一点关爱,既想要被爱,又怕爱消逝。
远处的苏霁,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画下了他此刻怔忪、迷茫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恋(对那瞬间的正常)的神情。
很好。种子已经埋下。
任务正式开始。
第一印象,建立完毕。
她也初步验证了,楚晏的犯罪系统目前阶段更侧重于提供具体的犯罪技巧和冷血的解决问题思路,正在与他原本的性情激烈冲突,将他推向痛苦矛盾的深渊。
戏痴啊?最难办了,不过,为了转正,一切都值得,苏霁的笔尖微微顿了顿。
接下来,她需要一场更盛大的亮相。
“统子,”她在脑中吩咐,“开始筛选近期有影响力的艺术展览、沙龙或者慈善拍卖机会。我们需要一个舞台。”
“明白。另外,阿霁,根据刚才采集的生理数据模拟,楚晏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像一根绷紧的弦。系统对他的影响比预想的更深。”
小猫是该被爱的,无论哪种。
“那就更需要加快速度了。”苏霁合上速写本,目光掠过片场中那个依旧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臂的孤寂身影。
“在他被彻底吞噬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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