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褪去，车载香氛散发着清冷的雪松气息，与苏霁身上残留的晚宴酒香和颜料味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她的味道。她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楚晏那个孤寂的、被路灯拉长的背影。
“《涅槃》的款项已经通过十七个中间账户洗白，最终流入一个无法追踪的加密钱包。”苏小统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内响起，带着一丝挫败，“‘收藏家’非常谨慎。”
老鼠嘛！藏得好很正常。
“预料之中。”苏霁关闭屏幕，闭上眼，揉了揉眉心。高强度社交和情绪表演让她感到一丝疲惫，但大脑却异常兴奋，“如果他那么容易暴露，反而无趣了。他买下画，就是一种回应，告诉我们游戏开始了。这就够了。”
她需要的是这种“被盯上”的感觉，至于对方是谁，迟早会浮出水面。
会抓住老鼠尾巴的。
“楚晏呢？他回到住处后有什么异常？”
“生理数据监测显示情绪持续低压，伴有间歇性焦虑峰值。他回去后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系统日志显示……他在反复回放你给他递水和处理烫伤的那段记忆影像。”
苏霁睁开眼，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理性告诉她，这是目标人物产生依赖和信任的良好开端；但那份深藏的温情却让她仿佛能触摸到那个年轻人在黑暗中独自挣扎的冰冷与无助。
“他在对抗系统。”苏霁轻声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用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正常’记忆作为武器。可怜又……顽强。”
或者说可悲。
“需要做点什么吗？”苏小统问。
“不。现在任何主动接触都可能引起系统反弹，或者让他产生不切实际的依赖。”苏霁摇头，理性重新占据上风，“让他先消化。我们需要一个更自然、更无法被系统解读为‘刻意’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来了。
两天后，苏霁受邀参加一个规模较小的当代艺术沙龙。这本是她计划中另一个拓宽圈子、维持热度的场合。然而，在沙龙入口处的签名簿上，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暗夜行者》的导演，刘导。他正和一个策展人聊得唾沫横飞，吹嘘着自己如何“打磨演员”、“追求极致的真实”。
苏霁脚步未停，签下名字，垂下眼眸状似无意地扫过现场。果然，在一个更偏僻的角落，她看到了一个绝不想在此刻见到的人——楚晏。
他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看起来像是临时借来的旧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却更衬得脸色苍白，浅棕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局促和一种与周遭艺术氛围格格不入的紧绷。他像一尊被强行摆放在这里的雕塑，僵硬地站在那里，手里端着的酒杯几乎没动过。刘导显然把他带来当成了某种“**展品”，用以佐证其导演理念的“成果”。
“统子？”苏霁在脑中疾呼。
快查。
“查到了！刘导的剧组拉到了一笔小赞助，赞助方是这个沙龙的联合主办方之一。刘导带几个‘有特色’的演员来混个脸熟，算是给金主的面子。楚晏是被硬拉来的！”
麻烦。
苏霁瞬间判断。楚晏现在的状态极不稳定，这种充斥着虚伪寒暄和审视目光的场合，对他而言不是机会，而是刺激源。
尤其……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个正用评估商品般眼神打量着楚晏的所谓“艺术人士”，谁能保证里面没有“收藏家”的眼线？甚至他本人？
她不能让他在这里失控。
小猫要伸爪子了。
苏霁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挂上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故人重逢的喜悦（对于一个只在片场有过两面之缘、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来说，这表情略显微妙，但此刻顾不上了），步伐轻快地走了过去。
“晏先生？”她停在楚晏面前，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楚晏猛地抬头，浅棕色的瞳孔在看到她的瞬间骤然收缩，里面清晰地闪过震惊、慌乱，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微弱希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试图掩盖自己的无措。
他似乎在对我说救救我，苏霁想到。
“苏……苏小姐。”他声音干涩，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脑海里，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响起：【警告！高优先级干扰目标出现！分析其行为模式……社交场合主动接近，存在不可控风险！建议立刻远离！】
“你也对当代艺术感兴趣？”苏霁仿佛没看到他脸上的僵硬，眼眸弯起，笑容亲和，自然地将他纳入自己的对话气场中，隔绝了外界那些探究的目光。
不要怕。
“我……我不是……”楚晏艰难地开口，大脑在系统的警告和眼前女人带来的奇异安抚感中拉扯，“是导演……”
“哦，刘导啊。”苏霁了然地点点头，语气轻快地将他的窘迫一语带过，“他总是这么热心，喜欢带新人见世面。不过这种沙龙确实有点无聊，对吧？不如我们那边聊聊？我刚看到几幅作品还挺有意思的。”
她的话语自然流畅，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台阶下，仿佛他们真的是约好在此见面的朋友。
莫名的楚晏有点想哭。
楚晏几乎是本能地跟着她的引导，离开了那个让他窒息的角落。苏霁一边走，一边随口点评着墙上的画作，语速平稳，内容专业却不晦涩，巧妙地将他从“被展览的焦虑”中剥离出来，带入一个“艺术旁观者”的相对安全区。
小猫要炸毛就要减少刺激啊！
她能感觉到身边年轻人紧绷的肌肉在慢慢放松，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
“……所以你看，这种笔触的撕裂感，其实是在模仿精神焦虑的状态。”苏霁停在一幅色彩狂乱的画前，微微侧头看他，桃花眼在沙龙柔和的光线下显得真诚而专注，“有时候，极致的痛苦也能诞生出扭曲的美感，只是创作者和观看者，都需要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她的话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楚晏此刻内心的症结。他愣愣地看着那幅画，又看向苏霁，浅棕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仿佛找到了某种共鸣，又像是被看穿了所有伪装。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关于他正在体验的黑暗，关于他快要承受不住的痛苦，关于那些日夜不休的低语……但最终，只是化为一个艰难吞咽的动作，低声道，“我好像……有点明白。”
【宿主！警惕！她在试图共情并瓦解你的防御！】系统尖啸。
但这一刻，楚晏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屏蔽掉脑子里那个声音。眼前这个女人的理解，哪怕只是艺术的、隐喻的理解，也比他脑海中那些纯粹的、冰冷的犯罪指令更像一根救命稻草。
“不舒服的话，随时可以离开。”苏霁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体贴，“没必要勉强自己适应不喜欢的环境。”
小猫要照顾好自己啊！
就在这时，刘导大笑着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楚晏背上：“哈哈，小晏，可以啊！这么快就和苏画家聊上了？苏画家，我这新人不错吧？身上有股子劲，就是得磨！”
楚晏被拍得一个趔趄，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瞬间白了。
苏霁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桃花眼看向刘导，语气依旧礼貌，却带上了清晰的疏离感：“刘导说笑了。演员的‘劲’应该用在角色里，而不是在这种场合被消磨。”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过度打磨，玉石俱焚的例子，艺术史上可不少见。”
靠，这老登欺负我的猫，好不容易安慰好的。
刘导被她绵里藏针的话噎了一下，讪讪地笑了笑。
苏霁不再看他，转而对着楚晏，语气恢复温和：“我差不多该走了。需要搭便车吗？”
和老登拜拜吧，看着都脑袋疼。
楚晏几乎是立刻点头，速度快得让他自己都惊讶。
走出沙龙，坐进车里，楚晏才像是终于能呼吸一般，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车内安静的氛围和身边人身上那股淡淡的松节油味，奇异地安抚了他焦躁的神经。
“谢谢你，苏小姐。”他低着头，声音沉闷地道谢。
“举手之劳。”
苏霁看着窗外流逝的霓虹，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柔和，“那种地方，我也不太喜欢。”
尤其是欺负我的猫。
沉默了片刻，楚晏忽然轻声问，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那种……扭曲的美，真的值得吗？”
苏霁转过头，桃花眼认真地看向他，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美或许值得，但为此彻底迷失自己，不值得。艺术家可以描绘深渊，但不必身陷其中。同理心是天赋，而不是刑具。”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楚晏心中荡开层层涟漪。他怔怔地看着她，浅棕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车外的流光，也倒映着她清晰而冷静的容颜。
【她在蛊惑你！】系统发出最高级别的警告。
但楚晏第一次，没有感到恐惧和抗拒。他只是觉得，身边这个人，好像……真的能看懂他正在坠落的那个深渊，而她正在试图抓住我。
而苏霁知道，今晚的意外相遇，虽然冒险，却阴差阳错地将他们之间那条细弱的线，缠绕得更紧了一些。
情感的锚点，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沉入他汹涌混乱的精神海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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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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