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陷入一种微妙的静谧。楚晏靠在椅背上，侧头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光影，浅棕色的眼眸里情绪翻涌，方才沙龙里苏霁那句“同理心是天赋，而不是刑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试图穿透层层阴霾。他能感觉到脑海里那个系统仍在发出冰冷的警告，但那声音似乎被车内舒缓的音乐和她身上淡淡的松节油气味隔开了一层，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刺耳。
苏霁也没有说话。她看似放松地闭目养神，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今晚的意外打乱了她的步调，但也提供了新的机会。楚晏比她预想的更脆弱，也更……渴望被理解。这种渴望，是犯罪系统最好的侵蚀突破口，却也可能是她将他拉回来的唯一抓手。
我必须拉住他。
“你住哪里？”她忽然开口，清冽的嗓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楚晏报了一个位于城市边缘、鱼龙混杂的廉价出租屋地址。说完后，他似乎有些窘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旧西装裤的褶皱。
苏霁对司机重复了地址，然后状似随意地问：“平时不拍戏的时候，都喜欢做些什么？”她试图勾勒出他除了被系统驱使外，还残存多少“楚晏”本人的生活痕迹。
饲养员需要了解猫猫。
楚晏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从被犯罪知识和黑暗情绪塞满的大脑里搜寻正常的记忆。“……看看电影。老片子。”他声音很低，“或者，随便走走。”
【他在试图观察人群，寻找可以模仿的‘猎物’行为模式。】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在他脑中纠正，但楚晏用力抿紧了唇，将这句话压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他不想让身边这个女人知道，他连“随便走走”这样一个简单的行为，都已经被扭曲成了何种模样
他仿佛被潮水淹没，窒息，绝望。
苏霁仿佛没有察觉他的挣扎，桃花眼依旧温和地看着他（尽管他低着头）：“老电影很好，能让人静下来。我也喜欢。”她没有追问，只是给予了简单的认同。
小猫需要抱抱。
这种不带评判的接纳，让楚晏紧绷的神经又松懈了一分。
车子驶入破旧的街区，最终在一个昏暗的巷口停下。路灯坏了几盏，环境嘈杂而混乱。
“就到这里吧，里面车不好进。”楚晏低声道谢，伸手去开车门。
“等一下。”苏霁叫住他。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印着某知名美术馆LOGO的纸袋，递给他，“沙龙里的小点心，味道还不错。带回去当夜宵吧。”
小猫要吃饭啊。
纸袋里是几块精致的马卡龙，色彩缤纷，与周围灰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楚晏愣住了，看着那袋与他生活毫不相干的小点心，浅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无措。他几乎能想象出系统会如何嘲讽这份“廉价的施舍”和“毫无意义的糖分摄入”。
但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了过来。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一触即分，那微凉的触感却仿佛烙印一样。
“……谢谢。”他声音干涩，拿着那袋点心，像是拿着一个烫手山芋，又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好好休息。”苏霁对他笑了笑，桃花眼在车内灯下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演戏固然重要，但别太勉强自己。”
车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楚晏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尾灯消失在街角。他低头看着手里那袋过分精致的点心，又抬头望了望自己那扇黑洞洞的、散发着霉味的窗户，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暖意，交织在一起。
他站了很久，才慢慢走进昏暗的楼道。
车内，苏霁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
“统子，他住的地方安全系数极低。‘收藏家’既然已经注意到我，很难说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他。加强对他住所周边的监控级别，有任何可疑人员靠近，立刻预警。”
“明白。已调动三颗路过卫星和街区所有可用摄像头资源，构建初级监控网络。”苏小统迅速回应，“另外，阿霁，你刚才……那袋点心……”
“一点甜食，能稍微刺激多巴胺分泌，缓解焦虑。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持续的暗示——‘我关注你，并且给予你的是正常、无害甚至美好的东西’，用来对抗系统日复一日灌输的黑暗。”苏霁冷静地分析，“情感锚定需要实物载体，尤其是对他这种感官正被极端情绪影响的人。”
理性层面上，这是一步精准的棋。但温情的那部分让她清楚，这也是她此刻，唯一能给予那个在黑暗中独行的年轻人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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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暗夜行者》片场。
楚晏的状态似乎比前几天更糟了。他眼底的乌青更重，悲郁的气质几乎凝成实质。系统的低语因为昨晚与苏霁的接触而变得愈发焦躁和充满蛊惑性，不断催促他进行更“深入”的体验，甚至暗示他可以“就地取材”，在片场制造一些真实的混乱来寻找灵感。
一场群殴戏，他饰演的混混需要被主角狠狠揍倒。对手演员不小心下手重了些，一拳擦过他的颧骨，火辣辣的疼。
瞬间，楚晏浅棕色的眼睛里猛地窜起一股暴戾的凶光！不是演戏，那是被疼痛和系统蛊惑激发的、真实的攻击欲！他几乎要下意识地用出系统灌输的关节技反制！
“卡！”导演不满地大喊，“晏楚！你他爹那是什么眼神？你要吃人吗？你要的是害怕！恐惧！不是他爹的反杀！重来！”
楚晏猛地喘了口气，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踉跄着后退一步，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他刚刚……差点就……
休息间隙，他独自躲在角落，用冰袋敷着红肿的颧骨，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脑海里系统的电子音还在不满地抱怨着【最优解应为反击，示弱不符合生存法则……】。
就在这时，一个场务拿着一个小包裹走过来：“晏楚，你的同城快递。”
楚晏愣了一下，他几乎从不网购。疑惑地接过来，拆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医药包，里面有消毒喷雾、活血化瘀的药膏和独立包装的创可贴。医药包下面，压着一本薄薄的、旧版的《演员自我修养》。
没有署名。
但楚晏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那个人。桃花眼，松节油的味道，还有那句“别太勉强自己”。
他颤抖着手指翻开那本旧书。扉页上，有人用纤细却有力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沉入角色，而非沉溺。共情是舟，不是海。——一个同行」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滴落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
楚晏猛地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指尖一片湿濡。
他……哭了？
自从绑定这个该死的系统后，他感受到的只有愤怒、恐惧、麻木，甚至还有被诱导出的残忍快感，却独独忘记了……哭泣的滋味。
这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来自于那精准无比的、对他内心挣扎的理解和关怀，像一把温柔却力道千钧的锤子，狠狠砸碎了他用以自卫的冰冷外壳。
【警告！检测到强烈情感波动！来源未知馈赠！建议立刻销毁可疑物品！】系统发出最高警报。
但这一次，楚晏没有听从。
他只是紧紧攥着那本薄薄的书和那盒小小的药膏，像是攥住了狂风巨浪中唯一的一块浮木。他慢慢低下头，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书脊上，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远处，片场的喧嚣仿佛被隔绝了。
他知道，送东西的人或许别有目的。
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贪恋这点点滴滴、冰冷计算之下渗出的……微不足道的温暖了。
而此刻，苏霁正站在画室巨大的落地窗前，听着苏小统的汇报。
“目标情绪出现剧烈波动，伴有短暂哭泣生理反应。对系统的指令出现明显抗拒迹象。”
“嗯。”苏霁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桃花眼深邃平静。
饵已落下，线已收紧。
接下来，就是等待那条藏在最深处的毒蛇，按捺不住，出动抢夺他看中的“藏品”了。
她和他，都是诱饵。
这场戏，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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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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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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