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好剑！”
说话之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着一身常见的远行士子装，足踩木屐，便于登山，相貌平平，但神采飞扬。
云书书注意到他的左手衣袖口，沾有不少黄的绿的污渍，一时之间，倒也看不分明。
他立于数十步外拱手行礼，显得颇为友善。
身后，是三间茅草屋改作的山中酒肆，杏黄的酒幌高高挂在竹尖。
身旁，则原应是块大石。
只是眼下，碎成了一堆石渣渣。
若仔细看，又会发现那些碎石块中，仿佛混有一些白布。
“吴生，瞧你做的好事！”
忽从酒肆中出来一伙计，瞧得眼前光景，似埋怨又似惋惜般道：“你无钱饮酒，掌柜许你作画相抵，现如今，画呢？那张素布呢？”
吴生哈哈一笑，指着石渣中的点点白丝道：“少侠好剑，气贯长虹，那幅画，已经化为齑粉了。”
“啊！”
迎着众人的目光，看了看那堆碎渣渣，再意识到当下，只有自己手里执剑，云书书无语。
“你该不会想说，刚才那只猛虎，纯粹是你画出来的吧？”
吴生眨了眨眼：“诸位不信？简单。且让小生现场作画一幅，则真假立辨，如何？事后，只要酬以店家自酿美酒……”
“猛虎？”
本就脸色难看的店伙计冲上来，粗鲁地打断了吴生的话：“掌柜的让你画客似云来，再不济，也应是些白鹤苍松之类的吉祥物吧？一头猛虎，你是想做甚？俺们可没慢待你。”
“庸俗！”
吴生不屑道：“那些个常人都用烂的典和景，有甚稀罕？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再配上‘三碗不过冈’的题字，莫不是又有趣、又不落俗套？且听过《武二郎与潘大嫂》说书故事的周边村人都懂，正对他们口味。要不然，某就算画白云苍松、饮中八仙，题‘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也不过是明珠暗投，白瞎给人看罢了。”
“什么文绉绉的，听不懂。”
伙计上前，一把揪住吴生：“总之，先跟我去见了掌柜的再说，天底下可没有吃白食的道理！”
“哎，等等！”
本着大事化小，开口相劝的，是柳朝威。
而这边，吴生却冲着谷幽兰央求道：“好心的姑娘，要你身边那位少侠送幅画吧！你这么美，又正值韶龄，若不入画，岂非辜负了天地之钟爱？”
“你还真能说呀！”
云书书不能无动于衷了。
上面那番话，虽是冲谷幽兰说的，但若自己无反应，那就真的变成钢铁直男白穿越了。
他手一抬，先是用流云剑剑鞘压住店伙计肩膀，迫使其放手，再乘隙回头，发现谷幽兰在一旁抿嘴微笑。
“懂了，说到小兰心里了。”
内心有了主意的云书书拉住店伙计：“别忙，不就是一点酒钱吗？我们替他付。柳兄？”
“啊！”
知道自己迟早会被cue的柳朝威已经拿出钱袋：“多少？”
“等会。”
云书书止住柳朝威动作，转身放开店伙计道：“多大点事！还不快前边带路，待我们先去店里用饭。放心，就算他跑了，我们也不会赖账。”
再一指柳朝威：“喏，找这位爷要，知道吗？”
柳朝威：“……”内心腹诽：“你礼貌吗？”
被其扶着的吴生却是手一摆，嘟囔道：“在下以画作抵，童叟无欺。”
……
外面飘着雾，室内温着酒。
在这种秋日潮湿的天，近黄昏时分，围坐吃上一桌热腾腾的菜，还是和自己不讨厌的人，众人都觉得心甜意洽。
一杯入喉，云书书意外地挑了挑眉。
没想到这店家自酿的酒，果真不错，怪不得那吴道玄宁可舍弃读书人的脸面，也要以画换酒。
是的，三杯酒下肚，吴生情绪高涨，自称姓吴名道玄、又字道子，洛阳人士。因喜画，数次科举落第后便开始游历山河，试图“穷丹青之妙。”
一年前入江南郡赏梅；眼下，欲去关中看雪。三日前因风阻舟，泊于蔚然山下，行囊盘缠丢失大半。
但饮了一壶当地的酿泉酒后，又觉得祸兮、福之所倚，若无这一场意料之外的暴风雨，怎品得如此佳酿？
“吴兄既来数日，可曾去拜过山上的圣琵琶？不知灵验与否？”柳朝威问。
吴道玄愣了愣：“圣琵琶？”
一旁的店伙计闻言却是热情道：“诸位也是来礼拜的吗？可是不巧，听说这几日，惠然大师独自进山采药去了，童子也不知他具体的去处和归程，僧院因此不待客，一直关着门呢。”
“这么不凑巧？”
云书书喃喃自语，主角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定有蹊跷。
吴道玄道：“诸位说的僧院，可在半山腰，竹林东北角？”
柳朝威摊手：“你问我们，我们问谁？”
店伙计却是忙不迭地点头：“确在竹林东北角，小的也曾去拜过，灵得很呢！”
“哦，那你求的什么？”云书书好奇。
店伙计羞涩一笑：“没几天，俺娘就给俺说了门亲。”
众人：“……”
少年，你确定不是你每天眼睛发绿地望着隔壁大闺女，被你娘发现了吗？
云书书不无恶意地揣测。
但想归想，这种话，若是当别人面说出来，那就是真找打了。
匹夫一怒，亦血溅五步。
云书书缩了缩脖子，待店小二走远，正待举筷，便发现碗中有一只谷幽兰刚递来的大鸡腿。
他尝了尝，继而看着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还在正常用饭的人，露出了一脸傻笑。
“咦～”
柳朝威转头，表示自己没眼看，却发现身边，吴道玄正愣愣地盯着自己，眼神，也有些不清不楚。
“吴兄？”
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自己，柳朝威又想到先前，自己三个娘子都对自己提醒过：男孩子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哟！
“吴兄？”
“你们是皇城司的人吧？”
指着柳朝威腰间露出的令牌一角，吴道玄恍然大悟：“你们是来调查‘圣琵琶’的事？”
“嘘！”柳朝威一拉吴道玄，“轻声些，还望吴兄慎言。”
吴道玄理解地点点头，但看了一眼对面依旧傻笑的云书书、与自见面后就没说过几句话的谷幽兰，还是选择了面朝柳朝威，欲言又止。
“其实，那个……”
“嗯？”
“你们怀疑妖鬼作祟？”
柳朝威低声道：“不知道。不过，总要先调查下再说。”
“可有伤亡报告？”
“卷宗里……”
“吴兄！”云书书忽然伸手制止了柳朝威的话，“抱歉，这些不便透露。”
“是是是。”柳朝威如梦方醒道，“这些不能说。”
吴道玄并未在意其余三人现下怀疑的眼神，反而主动要求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去，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云书书抢在柳朝威回绝之前道：“自然可以，但说好的，先替小兰作画。”
吴道玄：“……”
“柳兄，烦你会账。”
柳朝威：“……”
“我还没想好，要拜托吴公子画什么？”谷幽兰道。
云书书困惑：“不是画你的人像吗？”
谷幽兰瞥了云书书一眼，没说话。
云书书：“……”
我说错了什么？还是理解不到位？小兰并不想要这个吴道玄给她作画？
继续吃饭，但再也享受不到身边佳人夹菜待遇的云书书倍感疑惑。
……
山脚有雾，山上却是越走越亮堂。
月似银辉般洒落林间，洒在一前一后分两拨共四个人的身上。
谷幽兰看着前方吴道玄和柳朝威背影，对身边云书书悄声道：“你怀疑他有问题？”
“不知道。不过，他既主动要求跟着我们，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藏在暗中强吧。”
云书书无所谓道，继而眨巴着眼，一脸殷勤：“小兰，你冷不冷？山上清冷，我刚好多穿了件外衣，啊，好热，脱给你呀？”
谷幽兰无语：“你还可以更刻意？”
“关心你嘛。”云书书毫不在意形象地拉着对方衣袖扭了扭，“慢点走，这是柳兄的案子，他要用心。”
谷幽兰强调：“他付了钱的。”
“嗯，所以我们跟着来啦。”
谷幽兰无奈：“你就不怕他待会被什么东西突然来个一箭穿心？”
云书书耸了耸肩：“他付过钱了。”
“……”
“付过钱，所以可以到此为止了是吧？”谷幽兰没好气地道，同时快走几步，迫使云书书跟上。
“怎么可能！哎，柳兄，走慢点，等等我们。”这后半句，自然是云书书冲柳朝威喊的。
前方，一座小僧院沐浴月光下。
院虽小，但大门及外墙很新，看得出香火旺盛。
或是香客们奉香奉得很积极。
只是……
望着铁将军锁门，云书书哈哈一笑道：“那店家还真没说谎，大师进山采药，问童子，云深不知处，哈哈。”
“那个。”柳朝威弱弱地举起了手，“有没有一种可能，天色晚了，人家关门了。”
云书书，突然笑不出来：“额。”
谷幽兰摇头表示不认同：“若是关门，则锁在里面，不应在外边上锁。这个样子，倒像是人都出去了。”
“喂，吴兄，你做甚么？”
觉得小兰说的很有道理的云书书一抬头，就瞧见吴道玄已经顺着僧院旁的一株大柳树攀上墙头，正打算往下跳。
“是与不是，先进去再说。”
嚯！看他这熟门熟路的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是第一次。
拽着柳朝威掠过院墙的云书书甫一落地，便发现小兰也在身旁。
真好！
而吴道玄则站在前方，打量着暗沉沉的僧院正殿，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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