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距离弦都八百多里,因李禄带领大量侍卫,刺客没再出现,又因沈栖桐骑马带他的缘故,马车闲置,用了不到一月便已入京。
周维桢下马,望着弦都的永定门,这是一个不存在的朝代,血色城墙下,锁住的是自由还是贪婪……
城门缓缓打开,他下意识往前看,竟有莫名的熟悉感。
“低头。”沈栖桐低声提醒“别四处张望。”
周维桢收回视线,掠过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当皇帝,首先是不是该有兵啊。
“栖桐,他第一次来京,好奇是人之常情,放心,出了事我担着。”李禄一改往日穿搭,紫色绸缎锦袍,尽显皇族贵气,但说出的话还是温和的。
周维桢眼皮未抬,暗自咬牙,狗瑞王又在装腔作势。一路上,他不断给沈栖桐献殷勤还不停试探自己,好在大部分时间都被他混过去。
要不是他现在还是个毛孩子一定让他好看!
“殿下。”一名绯袍官员带着几个小太监匆匆迎上来,向三人行礼,“皇上口谕,命三位直接入宫觐见。”
周维桢瞅了瞅官员,手指微曲,这么快?
沈栖桐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微不可察地向他这边侧了侧身,“不必害怕,我教过你。”
听到沈栖桐主动关怀,周维桢内心平静了些,深吸一口气,跟在二人身后上早已准备好的轿子。
穿过繁华街市,叫卖声此起彼伏。
透过纱帘,那边该有一个茶楼,街角应有一个书局……自己脑子怎么会想到这些,逃命的时候没记忆,现在有了?
李禄观察到周维桢细微的表情,突然询问“维桢弟弟觉得弦都怎么样?”
“繁华,热闹,比淮州好太多了。”李禄盯着自己,让周维桢有些许不自然,他觉得自己是假的?亦或许是别的原因。
“以后住在弦都,有的是机会。”李禄笑了笑。
周维桢听懂了话外之意,他要站队瑞王。
“嗯,作为报答,我会给你们买很多很多礼物。”
李禄眉眼弯弯,似笑非笑道“我不挑,但栖桐从小跟在太后身边,什么好东西都见过,送礼可要精细一点。”
话未说完,替沈栖桐抚平衣角不存在的褶皱。
“好啊,那瑞王殿下可要替我长长眼。”周维桢嘴角微勾,笑嘻嘻答应。
在小爷面前做这种举动,分明就是给自己下马威,还炫耀竹马关系!
周维桢后槽牙更痒了。
轿子进入皇城,停在乾元殿前。
“宣瑞王李禄、沈国公世子沈栖桐、周老将军之子周维桢觐见。”
尖细的宣唱回荡在殿前,李禄率先登场,不急不慢地向前行走。
见周维桢迟迟未动,沈栖桐低声道“走了。”
他好似没听见,沈栖桐又提醒了一回。
周维桢一愣,任由沈栖桐牵引,下了轿,跟着他迈入象征至高皇权的朱漆大门。
乾元殿内光线昏暗,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
周维桢低着头,盯着前方沈栖桐的衣摆,行礼跪拜。
“平身。”
皇帝的声音威严中带着几分疲惫,周维桢不由得抬头。
对上永昌帝那双清明的眼,面容威严,压迫感十足。约莫四十,但鬓角已经斑白。
“周卿幼子?”皇帝开口,语气颇为温和。
周维桢敢抬头,沈栖桐连忙拱手回应,生怕惹永昌帝不悦“回陛下,是。”
皇帝点头,“栖桐,此行辛苦。多日不见,母后那边想念得紧,去华宁宫吧。”
沈栖桐再不情愿,也只好告退,岂料李禄也跟着离开,理由是看望母妃。
二人一同告退,只留周维桢独自面对。
皇帝凝视着周维桢的脸,倏地开口“上前来,让朕瞧瞧。”
周维桢喉咙发紧,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几步,在御阶下站定。感受到皇帝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仿佛要看穿他般。
“再抬头。”
周维桢仰了仰头,对上皇帝的眼睛。
那一刻,他惊讶地发现皇帝的表情突然变了,好似闪过一丝震惊,接着是某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像……太像了。”皇帝喃喃自语,竟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下御阶。
他猜到自己是他儿子了?不会今天就认亲吧!速度太快,他还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周维桢攥紧衣袖,不知所措。
他走到周维桢面前,伸手抬起下巴,仔细端详他的面容,“这眼睛……眉骨,活脱脱就是……”话到一半突然停住,“你今年多大?”
“回陛下,十五。”
“十五……”皇帝眼神恍惚了一下,“若是她还在,看到你长这么大……”
难不成皇帝要认亲,现在可不行!一旦被太子和瑞王知道,肯定会扒了自己皮。
周维桢默不作声,装作没听见。
岂料一旁的老太监赵平德突然道,“陛下,一定是周贵妃在天上保佑,这才寻回周老将将军幼子。”
皇帝似乎回过神来,收回手,但表情变得更温情了“对,是嫣儿在帮自己。”
他转身走回御座,“当年周贵妃生产,宫内突遇大火。”顿了顿,神情忽地落寞起来,“你们本该一同长大,是表兄弟。”
许久,又道“朕已将玩忽职守的宫女太监全都处理了,可惜周将军还是不原谅朕,携妻儿去了迦南关,朕一直想补偿的。”
周维桢不知该对皇帝说什么,低头作楫。自己身世这么刺激?大火掉包?但他发觉皇帝似乎不知道,便松了一口气。
“赵平德。”皇帝突然道“迦南关一役,过去多少年?”
赵平德附声“回陛下,十年零四个月。”
“十年……”皇帝长叹一声“当年周卿率五千精兵死守迦南关,等待援兵不至,最终与胡人同归于尽……是朕误信谗言,未能及时发兵……”
殿内气氛骤然凝重。皇帝承认周家种种皆是自己的错?
“陛下”赵平德道“当时军情有误,非陛下之过。”
皇帝摆摆手,目光依然停留在周维桢脸上,“周卿满门忠烈,血脉还流落民间,朕每每思之,寝食难安。”
他突然站起身,声音提高“周维桢听旨!”
周维桢立即跪下,额头触地。
“周家世代忠良,周卿更是为国捐躯。今寻回其遗孤,朕心甚慰。特收为义子,封乐陵王,赐居凝霜宫,享郡王俸禄。”
这道旨意如晴天霹雳,义子?郡王?皇帝不知道自己是他儿子,却给个郡王虚衔招摇过市,岂不是找死。他不信太子和瑞王那边坐得住,肯定会怀疑自己身份。
瑞王保护自己是有代价的,一旦发现他也要抢皇位,以他现在的处境,只会一击毙命。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封赏。
“陛下。”他脱口而出“臣不愿。”
皇帝却笑了,“朕知道周家人不慕荣华,但这不是赏赐,是补偿。”
“臣知道,但臣不愿,周家为国捐躯乃本分,臣侥幸生还,已是天恩,岂敢再受封赏?无功不受禄,此乃家父生前常教导臣的,况且臣想自己建功立业,堂堂正正获得。”周维桢深深跪拜,乞求皇帝收回成命。
看着周维桢坚定的模样,皇帝想到当年的周之洵,亦是如此。一个两个都拒绝朕的补偿,真的对朕失望到这种地步吗?
“陛下,乐陵王年龄尚小。”赵平德道。
皇帝点点头,“也罢,这道旨意存在朕身边,什么时候想了,随时跟朕讨要。”
“谢陛下。”
“不过将军府荒废多年,还是听朕的先住在凝霜宫。”皇帝和蔼地说,似乎在给自己台阶下。
“陛下,臣已十五。是世子救的臣,臣想住在国公府。”想让自己住皇宫,那必不可能,他不会放任沈栖桐在宫外的,这不纯纯给别人机会钻漏洞吗!
“陛下,周公子是沈世子寻回的。”赵平德道。
皇帝微微眯起眼,这一路都是沈栖桐照顾周维桢,且周维桢的下落是沈国公找到的,似乎住在国公府合情合理。
周维桢不接受封赏,又到初经人事的年纪,住在皇宫已经不合适。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国公府那边我会通知,必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皇帝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要住在沈栖桐家里了,周维桢内心呐喊耶耶叶!心情十分舒畅,连忙叩首“臣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皇帝顿了顿,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补充道“朕赐你一块金牌,可随时入宫觐见。”
周维桢拱手行礼“谢陛下。”
这个赏赐他没有拒绝,对于他而言,出入皇宫的方便令牌,稳赚不赔。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赵平德带周维桢去领金牌。
赵平德躬身应是,向周维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退出乾元殿,周维桢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初夏的阳光渐渐炙热,热烘烘照在自己身上,竟感受不到丝毫热意。
不过一切朝着自己判定的正确轨道慢慢前进。
他看了眼前面带路的赵平德,心想,这人还怪好嘞,帮自己说话,回头可要好好感谢人家。等过几年自己和世子成婚,得包个大红包!
领完金牌,赵平德行了礼之后便离开了,只留两个带路的小太监跟着自己。周维桢没有立刻去沈国公府,而是站在华宁宫外,等沈栖桐和自己一起。
“要不要奴才去通报一声。”小太监道。
周维桢摇头。
进京城第一天见皇帝够他受得了,还要见太后开什么玩笑,他还想多活几年呢,和他们聊天废脑子!脑细胞库库掉,委实减寿。
此时,朱漆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门开了。
少年面庞清隽,看见沈栖桐出来眼睛瞬间明亮,深色锦袍随着他的动作泛起一道道褶皱,清越的嗓音含着欢喜一步步走向自己,嘴角微弯,欢快道“回家啦。”
那一刹,沈栖桐有些恍惚,他还在,来接自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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