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切玉皱眉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的伤势更要紧,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直到在狭小的车厢内昭切玉亲眼看到裴勤褪下衣物 ,缠绕在她胸前的束布露出,昭切玉才惊觉——裴勤是女子!
昭切玉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声音说:“不要怕,这一路有我在。”
昭切玉细心地给裴勤的伤口洒上药粉,药粉落下时裴勤忍不住痛哼。昭切玉便俯下身,对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轻轻吹。
裴勤向她道谢,又说:“我怕有损你清誉。”
昭切玉在给她用布条包扎完后说:“束缚女子的枷锁而已,我才不在意。裴大哥,你好生养伤为主啊!”
裴勤被她的一句“裴大哥”逗笑了,又说了一句:“多谢昭典签挂怀——”
马车颠簸得昭切玉时常感到头晕目眩,只好掀开帘子透风。她探出头时总能看见许多面黄肌瘦的流民蜷在路边,对上昭切玉的眼睛时只有麻木的恐惧。
昭切玉最开始想把自己的粮食分给他们一些,结果被裴勤果断地拦下。越往前走,昭切玉才越明白裴勤所举为何——这里每个人都腹中空空,揣着的只有恐慌、畏惧与求生的**,她是救不完的。
马车没有在沿途村落多作停留,直直奔向第一个目的地——沧州城西外的第一大集镇,石臼镇,阵亡士兵石夯和另外几人的家都在这附近。
她先去了李家,那破草屋中只有一位妇人与两个懵懂的孩童,妇人颤颤巍巍地接过丈夫事先写好的遗书,瞬间瘫倒在此,撕心裂肺地痛哭着。昭切玉见此只能私下多给些银钱,可惜只是微不足道的安慰。
昭切玉叹息着来了孙家,谁料她将孙姓士兵的腰牌递给其父之时被狠狠打翻。昭切玉不明所以,孙父随即怒吼:“老子才这么个崽,你们讲死了就死了?老子等着他当将军呢!”
昭切玉没有争辩,咽下委屈再将腰牌递过去,直到孙父力竭,这才想通了般接下。
出了门后裴勤想安慰昭切玉,昭切玉摇摇头说:“阵亡名册上的寥寥几笔,却是一根又一根顶梁柱,断掉了和天塌下来无甚区别。”
接下来的一家才真的让昭切玉感到心寒——钱氏士兵的叔伯怪罪钱士兵没留下什么值钱玩意,还算计着他的抚恤银呢。
不过昭切玉发现了另外一件事,他们无意间提到了有胥吏会克扣抚恤!
昭切玉皱着眉头来到了石夯家,结果听邻里说,石夯的二妹石宁早被他老爹拿去抵债卖给了户曹参军柳承裕,而他自己也在去年摔死了!
随后,车直奔沧州城。
城内不算荒凉,却充斥着无形的紧张。行人皆步履匆匆,脸上没几个有笑容。
昭切玉打算先去州府衙门投帖,去见一见沧州刺吏。她正掀开车帘一角想将此事和裴勤讲,却被差役和老农的争论声吸引去了。
几名穿着户曹皂隶服饰的差役夺过老农手中破旧的布袋,吼道:“欠了盐课还拿不去银子,就拿你的谷种抵债!”
又是盘剥!
昭切玉脸色一沉,和裴勤说:“去见见柳承裕。”
裴勤并不意外,她打了个手势,车队便立刻朝着柳承裕官署去了。
在向小吏亮明身份后便被带着去见了柳承裕,他穿着青色官服伏案写字,见到昭切玉后,他缓缓抬头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昭典签。
昭切玉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柳参军”后便直入话题:“我奉瑾诚王之命前来沧州抚恤遗属,现在要核查阵亡将士抚恤发放,还麻烦柳大人将相关账册与文书调出。”
柳承裕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搁下笔说:“账册与文书我自会让他们准备周全,只是人手稍有不够。昭典签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一二?”
昭切玉目光平静,说:“多谢大人关心,只是王爷那边催促得紧。如若大人这边调要不出人手,我只好持王爷手令,去找刺吏借调人手了。”
柳承裕不认为眼前这个小姑娘有什么真本事,便又朝昭切玉露出个笑:“何必劳烦刺吏大人呢?”
接着朝外喊:“刘书吏,带典签查。”
柳承裕派人送来第一批账册时,昭切玉习惯性地向他讨了一壶茶,沏了一杯后又叫裴勤侧耳过来,给了她下了个寻找石宁的命令便开始翻动纸页。
这一批账册上没什么明显漏洞,昭切玉便一一去看抚恤银发放的明细。她叫小吏呈上了木算盘,手指快速拨动着。这几个时辰下来,昭切玉毫无所获——账本明细和总额完全对得上。
她不信柳承裕能做得天衣无缝,便拿阵亡名册、州府接收抚恤银批回与签收明细册对了起来。
她凭借过目不忘的本领终于发现了一处不对——有一处的画押清晰工整又有力,而这户家中只有一位目盲的老妪,分明是代领!
除此之外还有多少代领没有被发现?昭切玉深吸了一口气。
正打算喝杯茶缓缓又赶紧把杯子放下,用手指擦掉溅在案上的茶水。
在昭切玉的翻查下,她发现“旧欠抵扣”事情频频出现。便是声称家属中尚有赋税未缴,直接用抚恤金抵扣了。
她按兵不动,假装无事般向柳承裕要第二批账册,柳承裕拖了半晌,还是送来了。
昭切玉一头扎进账本,一一核对起来。她翻到捐输薄时,发现其中有盐商的巨额捐款记录,但是名目模糊,在批条的位置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谦”字。意外发现是,在捐输薄中还有一个神秘的“石事”二字标记。
石事……石氏!
正巧这时裴勤回来告诉她没找到石宁踪影,昭切玉急忙说:“去查盐行!秘密查访,一定要找到石宁!等等……”
有这个核准入账的权限,并且与“谦”字有关的人只有一个——沧州刺吏,苏秉谦!
她突然叫住裴勤,翻出纸笔匆匆写下几行字交给裴勤,说:“事情有变,找个信得过的人将它交给王爷!”
等裴勤走后,昭切玉又废寝忘食地查账,试图找到更多铁证。
“滴嗒”几声,昭切玉顺着声音往窗外看,是几滴雨落在了地面。她收回目光,又翻过一页。
又过了两个时辰,裴勤冒着雨顾不上衣物已经全湿透,焦急地赶过来和昭切玉说:“石宁死了!”
昭切玉猛地搁下笔:“怎么死的?”
裴勤伸出被雨水淋湿的手拽着昭切玉往屋外走,昭切玉连忙贴身收起捐输薄,不让它沾了水。
裴勤的声音被雨声遮盖了一部分:“半个时辰前,在城西的河里淹死了,说是失足落水,尸体被送往义庄了。此地不宜久留,柳承裕可能要对你动手。”
“去义庄,”昭切玉坚定的说,“不能让石宁死得不明不白!”
裴勤有些犹豫,她说:“沧州有家盐行,叫来瑞盐行,除了和石宁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外,我们还在盐引记录里发现了来瑞盐行在“捐输”后,获得了大量盐引,而其销售范围,竟然包含了被叛军赵启泰控制的区域!”
“我估计来瑞盐行商户的捐输款是被贪墨的抚恤银,而沧州刺吏批准了这来路不明的银钱入账,”昭切玉压低声音说,“柳承裕只是工具,苏秉谦才是主使。”
昭切玉接着说:“苏秉谦,恐怕要跟着赵启泰反。”
裴勤眼睛睁大,惊讶道:“那你还要去义庄?”
“不管是苏秉谦还是柳承裕杀的石宁,都是为了销毁人证,”雨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物,昭切玉镇定地说,“你说石宁在来瑞盐行待过,我猜她是被迫在那里做假账。如今是确实死无对证,但也得弄清楚她到底怎么死的!”
她们正在街道中边小心藏匿边跑,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昭典签。”
来者不善!
昭切玉顺着声音去找到说话源头,来人身穿绯色官服,脸上挂着看似友善的笑。裴勤认得这官服,她低声道:“是苏秉谦,他应该带来了人来,我们找个机会溜。”
苏秉谦又说:“昭典签远道而来,何不来我府上休息休息。”
昭切玉莞尔一笑:“苏大人,久仰。”
“昭典签,雨大路滑,不小心摔着了磕到什么可就不好了,”苏秉谦抬起手摆了摆,一堆持刃的黑衣人便从各个小巷中窜出。
——又是要她命来的!
护卫队及时拔刀而出,与苏秉谦的人对峙着。
裴勤将她拉在身后,影子恰好盖住了大半个昭切玉。昭切玉低声说:“擒贼先擒王,把苏秉谦捉住!”
裴勤得令,立马抽出刀劈向苏秉谦面门。苏秉谦一慌张,往后退时直接扯着旁边的黑衣人给他挡刀,他稳住踉跄的脚步,压根没管受了重伤还要继续作战的侍从。他吼道:“昭氏只是个女人!先拿下她!”
裴勤皱了皱眉,猛地踹开旁边挡道的人要去保护昭切玉。
谁料苏秉谦还有侍从躲在暗处,刹那间一把刀就递至昭切玉身后!
“咻——”
一支箭破开雨帘,直直将那把刀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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