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治疗拉开了序幕,过程很辛苦,也很疼,比检查出来前的疼要上两三倍的程度。
许雅洁花了很多钱,医院也相当给力,或许也是医生有着想要多救一个人的心态,化疗方案很快就确定好。
第一袋化疗药液顺着针管缓缓输入林汀的血管时,林汀才意识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起初几天似乎风平浪静,但随后,药物的凶猛威力开始显现。
剧烈的恶心呕吐让她无法进食任何东西,只能靠营养液维持。
她的一头乌黑长发开始脱落,清晨醒来,枕头上总是落了很多青丝。
季时安在一次午后来到医院,在她的病房外,看着她手里抓着这几天掉落的头发,林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
林汀很喜欢自己的头发,就连平常的修剪都是自己上手的,如今只能看着它们掉落而无能为力。
季时安也没说话,隔天只是默默带来一把柔软的梳子,和一顶漂亮的针织帽,兔子形状的,有两只长耳朵,是林汀喜欢的样式。
许雅洁回家去了,给林汀收拾新的衣服出来,想着换换新衣服可以有个好心情,去积极面对治疗。
可是她忘了,她如今穿的最多的衣服是病服了。
季时安推开门时,她半躺在床上看电视,一部搞笑综艺。她总会被不那么搞笑的画面逗得哈哈大笑。
“你怎么来了?”
季时安每天都来,但不是每天都会在她清醒时露面。有时是她治疗后再药物的催眠下睡着时,有时就站在门口听着她的笑声。
她不再看书,不像在学校那般认真,就好像她已经向病情妥协了般。
挺好的。
“来看看你,我们好歹也算的上朋友了吧。”他故作镇定。
“算,你知道我挺多秘密的。”
林汀双手压在脑袋后面,这时抽出一只指着旁边的水果。
“你随便坐,我想吃个水果。”
床头柜上放着有每日新鲜水果,都是许雅洁每天早上一定会买的东西,洗好放好,林汀想吃就可以拿。
季时安把袋子放在水果旁边,伸手拿了个苹果就要开始削皮。
“我不吃苹果。”
要削皮的手顿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嬉皮笑脸的接着说道:“我要吃梨。”
季时安认命重新拿,没办法,他拒绝不了她。
“好。”
林汀扭回头继续看综艺节目,季时安削着皮,在不经意间一直抬起眼眸看面前女孩的侧脸。
她瘦了很多,脸色也越发苍白,憔悴形容也不为过。
“给,快吃。”递过去时,还贴心给了张纸巾让她垫着。
林汀冲着他笑,也没道谢,只是盛情邀请他一块看电视。
“一起看看综艺吧。”
下周是高考的时间,学校开始放假让同学们回去休息,放松状态,适当复习。
季时安有智商也有能力,他虽然在学校保持着不学习的态度,但回到家又是另一翻状态。挑灯夜读的事儿几乎每天都在进行。
很奇怪的一种行为,谁也说不通。
这种矛盾的行为背后,藏着一个曾经清晰目标——他想和林汀考上同一所大学,想继续做她的同学。
可现在,这个愿望似乎正变得遥不可及。
说是看电视,季时安的心思压根只在林汀身上。
林汀能感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开始还好,但也让她经受不住无处遁形。她终于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说出这句话时,林汀考虑了很久。
季时安愣住了,大脑有一瞬间空白。他设想过或许她会向自己抱怨病痛,抱怨头发的离去,抱怨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让自己变成这样,唯独猜不出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他试图用一点玩笑来化解这莫名沉重的气氛,可嘴角却僵硬得扯不动。
林汀缓缓摇了摇头,她的视线似乎透过他,落在了窗外的某个遥远的地方,她把吃了一半的梨子放到一旁。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如何向一个二维世界的人解释三维的存在。
“我的意思是……我不属于这里,就像……就像一本书里,你是里面的角色,而我是它的读者。”
她看着他眼中愈发浓重的困惑与担忧,知道他不信。这太荒诞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你看,”她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向窗外五月的蓝天,阳光热烈,白云悠然,“这一切,包括你,都那么真实。但我知道,在我的‘世界’里,现在或许是另一个季节,另一个故事,甚至……我没有病痛,我在备考高考,我在迎接我的三个月暑假。”
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季时安眼里的林汀变了好多,像是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模样,病疼不再是一个不能说的创伤,就像知道人生老病死只是人之常情,自己一点也不害怕。
“你想在和我开完笑吗?”
“你喜欢我。”这句话貌似是接着个问号,实则是句号。
“我认为这不难看出来。”季时安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觉得她早就看出来。
实际上,她是知道你的故事。
“你不喜欢我和顾呈说话,因为你讨厌他;你不喜欢班级或者学校的人簇拥着我,因为你永远不能如同他们这般围着我;你不喜欢同学在论坛上对我和顾呈进行讨论,因为你永远不能和我出现在一个话题里。”
“我知道还有很多,你想我都说出来吗?”
林汀的语气逐渐变得尖锐。
“季时安,你很好,真的很好。所以,别再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我身上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来到这里,也许只是一个意外。而意外……总是会结束的。”
季时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林汀!”声音里带着被刺痛后的慌乱和怒气。
可更多重话堵在喉咙里——他舍不得。哪怕在这种时刻,他最先想到的仍是,不能让她更难过。
林汀没有理会他的生气,眼神清明而平静地继续说道:“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因为我就是读者,而你只是被创造出来的一个小纸片人,一点都不足以害怕的小角色。我会离开这里的。”
“读者?”他低哑地重复,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讥诮,“那我现在的心痛也是被写好的剧情吗?我看着你疼的时候,连呼吸都在发抖——这也是那个狗屁作者安排的吗?!”
他俯身逼近,目光灼灼地锁住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动摇:“林汀,你告诉我,如果这真的只是一本书,那我对你的喜欢也是假的吗?”
林汀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看着他发红的眼眶,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太真实,几乎要烫伤她故作的冷静。
“对,你喜欢的是林晚晴,而我只是不小心霸占了她的身体,或许你对我只是还以为我是林晚晴。可惜不是,我是我自己,我叫林汀!”
季时安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是真的喜欢林晚晴,还是这个霸占了她身体三个月之久的林汀。他缓缓坐回椅子,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沉默在消毒水的气味里蔓延,电视综艺成了背景声音。
可是——
从发现“林晚晴”变得不一样的那天起,他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他会看见她因为过分的热情而微微蹙眉,然后巧妙地避开人群,独自溜去小吃街寻觅美食;会记得在他打打架受伤时,她默默递来的创可贴,手里还拿着一瓶酸奶;会想起深夜街灯下,醉意朦胧的她把全部的重量都托付给他,发间有淡淡的茉莉香。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这个会烦躁、会贪吃、会心软、会信任的少女,比起记忆中那个完美的“林晚晴”,更让他想要靠近。
良久,他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郑重的目光看着她:“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那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再喜欢你一次。”
季时安的声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里陷入一片寂静。林汀怔怔地看着他。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三个月来,我看到的从来不是林晚晴。”季时安向前倾身,目光灼灼,“林晚晴不会喜欢吃爆辣的凉皮,不会跑到天台去看几本书,不会在看见顾呈和林织说话保持冷静。”
“我知道还有很多,你想我都说出来吗?”
这句话,被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林汀的脸突然红了:“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季时安的声音轻柔下来。
“或许一开始我喜欢的确实是那个林晚晴,但现在我敢肯定我喜欢的是你,林汀。”
林汀想用尖锐的话语赶走这个偏执的人,他对自己越好,她就总会想到小说里最后对他的描写,跳楼自杀,太难看了,脑浆或许会流出来吧?
她不想这个炽热的少年因为自己的死亡而失去生命,人生路漫漫,不应该在这么好的年纪里离开。
但她没想到,这人根本赶不走。
季时安不想再争辩下去,转移话题到给她带的帽子上。
他拿过礼物袋,掏出里面的兔子帽放在她手上。没有提她掉发严重的事情,只是说:“我昨天逛商场看见的,还挺好看,就像着买来送给你。”声音放缓,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
林汀垂下眼睫,指尖抚过帽子上细腻温暖的毛线。就在那一刻,一颗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正巧沾湿了兔子一边耷拉下来的耳朵,留下了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看着头发掉落她没有哭,却在看到这个少年没有说任何理由送来的帽子掉下眼泪。
他没说话,拿回帽子笨拙地为她戴上帽子,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戴好后,他稍稍退后,目光认真地端详着她。帽子的柔软衬得她的脸愈发苍白清瘦,但那双湿润的眼睛却因此显得更大、更亮了。
他端详了几秒,语气无比郑重,一字一句地说:“很好看。”
那一霎,像一缕阳光,瞬间穿透了病房内弥漫的悲伤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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