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那扇紧闭了多日的朱漆大门,终于被缓缓推开。余清凤站在门内,阳光勾勒出她纤小的轮廓,在她身后投下一片阴影,如墨汁泼洒般肆意蔓延开来,又如压抑的巨兽正无声无限伸展着爪牙。
她深深吸了一口殿外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眼底却无半分重获自由的欣喜。
解禁?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被放进了更大的斗兽场。皇帝老儿想用她这把刀,去磨柳家的锋芒?好得很。余清凤这把刀,向来只为自己出鞘!
余清凤抚了抚鬓发,径直去了太子寝殿。这个时辰,太子定是还在赖床。
行至半路,一内侍匆匆来到余清凤面前:“太子妃娘娘金安,太子殿下已起身,此刻不在寝殿。”
“起了?”余清凤脚步一顿,眉头紧蹙,一丝诧异漫上心头。
“回娘娘,若是往日,太子殿下此刻该在书斋了。不过今日一早皇后娘娘领着柳良娣去找太子殿下,这会儿是在昭阳殿。”
余清凤忽略了南宫疏的反常,她正愁没机会敲打这对姑侄。瞌睡送枕头,真是再好不过!
昭阳殿内。
柳皇后一身素净常服,发间佩戴着黄玉做的玉梳玉钗。她身后跟着的柳婉儿,一身水粉色宫装,温婉可人。
婉儿一入东宫就被封了良娣,位份不低,却至今未能与太子圆房。先是太子落水,太子妃借机封锁消息。太子苏醒后因着要养身子,张德全未让太子的侍妾们扰了太子的清净。好不容易等到太子身子大好,却依旧不见他召幸任何一个人。
“太子,”皇后扫过正低头摆弄九连环的南宫疏,“圣躬违和,你是储君,当为陛下分忧,也当为社稷考虑。开枝散叶,绵延皇嗣,这是东宫第一要务。”她顿了顿,语气更沉,“婉儿入宫侍奉已久,娴静和顺,知书达理,你……莫要辜负了她一片心意。”
南宫疏只顾摆弄着手中的九连环,头也不抬。
皇后朝婉儿使了个眼色。柳婉儿接过身边宫女递上的玉碗,莲步轻移,走到南宫疏身边,娇声道:“殿下为国事忧心,请用盏甜汤吧。”
恰在此时,余清凤款步而入。
“臣媳给母后请安。”余清凤行礼起身后仿佛才看到柳婉儿,故作恍然,“婉儿妹妹也在?今日这汤熬得真香。只是听闻近日太子殿下决意要清减清减,戒了所有甜腻的吃食。婉儿妹妹不像我犯了错被禁了足,怎倒是不清楚呢?”
柳婉儿脸色微僵,捧着汤盏的手紧了紧。
柳皇后面色一沉:“太子妃倒是关心得紧。你禁足方解,还是低调谨慎为好。”
“母后教训的是。正因儿臣前番思虑不周,惹了父皇动怒,如今才更需尽心侍奉殿下。不比母后与柳良娣,心系社稷,连殿下习武强身、饮食起居这等微末小事,都要劳烦母后亲自过问,柳良娣亲力亲为。”
说着,太子妃走到南宫疏身边,亲昵地唤了声夫君。若是换了往常,只要她撒个娇哄一哄,南宫疏都会软下心来回应她。可今日,南宫疏仿若未闻,手中不停。余清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里有些没了底。
难道说,南宫疏还在为落水一事生她的气?毕竟她被禁足月余,不知这段时日,哪个狐媚子近了太子殿下的身,若是被她知道,定要剥了这狐媚子的皮!
“太子妃有心了。不过,”皇后强压心头怒,又不甘拜了下风,道,“这东宫后院之事,终究关乎皇嗣国本!无所出,便是最大的失职!太子妃入主东宫多年,东宫却寂寥至此!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岂能坐视皇嗣凋零?婉儿温婉,正宜为皇家开枝散叶。太子妃若真为殿下着想,当知何为贤德!”
余清凤恨不能把一口银牙咬碎。作为未来的皇后,余清凤始终未能诞下皇孙,太子的仅有的一个儿子,被陛下捧在手心里,已经定为太子日后继任者的好慌孙还是侍妾所生。
余清凤轻笑道:“殿下!您看母后多疼您,连您身边添个知冷知热的人都如此上心。母后待您,真真是视如己出啊!”
大家不过彼此彼此,我余清凤没有儿子,你柳皇后难道就有了?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南宫疏摆弄手中九连环的啪嗒啪嗒声。
吉宝用余光偷偷瞥了眼这位太子殿下,只见他自始至终专注于手中的九连环,脸上未有表情,但瞧着他摆弄九连环的架势,像是极度的不耐和厌烦。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南宫疏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解开了!哈哈哈哈!”南宫疏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兴奋地跳了起来,一把拽住旁边吉宝的袖子,看也不看殿中剑拔弩张的三个女人,“走,吉宝咱们再去找几个好玩的。我记得还有鲁班锁!”
“殿下?!”皇后错愕地出声唤南宫疏。
南宫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昭阳殿。
主角离场,这出戏还怎么演?
皇后望着南宫疏消失的背影,脸色铁青。“废立之事,只在本宫一念之间。太子妃,你好自为之!婉儿,你好生伺候太子,务必……用心!”
皇后扔下不知所措的柳良娣,带着一腔怒火和一众宫人回了嘉福殿。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余清凤直起身,慢条斯理抚了抚鬓角,道:“皇后都走了,妹妹还杵在这儿做什么?难不成,真等着太子殿下回来跟你玩儿鲁班锁?”
回到自己寝殿,余清凤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大宫女。
“司琴!今日站在太子殿下身边那个小内侍,我看着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我被禁足这些时日,东宫换了好些生面孔。”
“回娘娘的话,那是吉宝,原先是洗马的粗使内侍,娘娘心善,把他送进了昭阳殿做个外围洒扫,可惜是个不顶用的,多少年了也没得到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的机会。听说前些时日,这小子撞了大运,太子殿下点来顶了张德全的缺。”
“原来是他?”余清凤眼神阴鸷,“去,把他叫来。”
僻静的耳房,光线被厚重的帘幕吞噬了大半,只余角落一点昏黄的烛火跳动。吉宝垂着头,恭敬地跪着。
太子妃突然秘密召见,用意不明。吉宝心中警铃大作。太子妃这是要惩戒?还是说……这吉宝的原身是太子妃的眼线?
余清凤坐在上首,半晌不语。吉宝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脊背。
“吉宝?”余清凤终于开口,“抬起头来。”
吉宝依言抬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怯懦恭敬的神情。
“本宫记得你。”余清凤盯着他的眼睛,“当初把你塞进昭阳殿,是指望你能有点用处。可惜啊,烂泥扶不上墙,这么多年,连太子殿下的衣角都摸不着,只能在外围打转。”她语气充满轻蔑,“怎么,张德全一倒,你倒是会钻营,攀上高枝了?”
吉宝念头飞转,道:“奴……奴不敢。只是张内侍伤了腰,殿下身边缺人使唤,奴去试试……奴不敢,不敢忘娘娘大恩!”
“哦?是么。说说吧,太子那边,近些日子可有什么新鲜事?”
吉宝垂着眼睑,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背诵一份枯燥的起居注:“回娘娘。殿下每日辰时去书斋听讲,时有……昏昏欲睡,答非所问,侍讲常常叹息。午后去演武场随陈骞将军习骑射,极为……辛苦。初时连马背都坐不稳,射箭不过十步。现下……能被人牵着遛马,射箭……依旧脱靶居多。”
他描述得很客观,甚至有些琐碎。但余清凤细长的眉毛却慢慢拧了起来。
太子是她十五岁就嫁的夫君,她自认比那龙榻上一年见不了几次的皇帝老子更了解这个丈夫。他懒,他馋,他怕痛,他受不得半点委屈。
“他……比起以往可有什么不同?”
吉宝沉默了一瞬,似乎在仔细回忆:“殿下说他害怕,晚上时常做噩梦。”
“害怕?他可有说害怕什么?”
“未曾与奴说。”
余清凤心头一紧,怕是那次落水真的吓坏了这个傻子,怪不得如今都与自己不亲近了。
“既然太子殿下亲自点了你做他贴身的内侍,你就好好当你的差。”余清凤她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但是,你给本宫听着,本宫要你做三件事,若是做的不好,或是你敢阳奉阴违……东宫里少个宫人,没人会在意,太子殿下用不了多久也会忘了你。”
|余清凤起身,顿了顿,俯视着吉宝,继续道:“第一,太子那边,你要想方设法,帮本宫重新获得太子殿下的信任。第二,不许让任何一个女子,尤其柳婉儿,近殿下的身。要是谁敢爬殿下的床,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都要让她不得好死。第三,把他每日的言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都给本宫报上来!”
吉宝唯唯诺诺:“是,是,奴明白。”
吉宝方走不久,司琴捧着装了两个瓷瓶的匣子从侧门进来交于余清凤。
“来人可有说这药如何用?”
“回娘娘,这个粉状的,是‘引凤散’,需娘娘沐浴后,取少许抹于颈后、腕间、心口等温热处,香气极淡,却能引动男子心绪……还有这一瓶‘龙精水’,是内服的,需加入酒水或者汤药之中让男子饮下……双管齐下,效力最强。”
余清凤沉默了片刻:“真能确保本宫怀上麟儿?”
“娘娘放心,”司琴声音中带着笃定,“说是祖传的秘方,灵验得很,苗疆巫医所献,百试百灵。”
“……只要我有了自己的儿子,他柳氏还能奈我何?”
殿内巨大的鎏金博山炉后,那片被阴影和袅袅香烟笼罩的角落,奉命退下的吉宝无声地贴在那里,将余清凤与司琴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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