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好手段啊……朕缠绵病榻……不过数日,朕这江山就易主了?!”
“陛下!陛下息怒!臣所做一切,皆是为社稷安稳计!陛下昏迷,朝堂不可一日无主,臣受陛下托孤之重,岂敢怠慢?些许宵小之徒,心怀叵测,妄图动摇国本,臣不得不行雷霆手段,以正视听!此乃为陛下分忧,为大梁除害啊!”
“张珉……素有清名,直言敢谏,不过冲撞了你的门生,便被你……一纸调令,打发去了凉州戍边!李俭,博学方正,朕刚擢其为太保,你……却把他塞到太孙身边做个有名无实的侍讲!柳常济!”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因气力不继而剧烈咳嗽起来。
黄门令王富捧上一盏温热的参汤,小心翼翼地喂皇帝饮下几口,又用丝帕轻轻拭去他嘴角的残渍。皇帝喘息稍定,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却死死钉在柳常济身上。
“你当朕……当真糊涂了?还是……当朕已经死了?!”皇帝缓了口气,继续斥责道,“柳常济啊柳常济!朕……朕知道你能力有限,格局不大,朕念你是皇后至亲,是太子的外祖,想着你……你纵使愚钝些,守成总该无碍!朕予你高位,托你重任,是盼你……是盼你能像老牛拉车,虽慢,却稳!朕当你...只是蠢!没想到你还狼子野心!趁朕病危,矫诏!擅权!构陷忠良!你这是欺君!是谋逆!你口口声声为太子,实则是要将太子变成你手中的傀儡!将朕的江山,变成你柳家的私产!你这不忠不义、不仁不智的蠢材!奸贼!”
柳常济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陛下!臣惶恐!臣一片赤胆忠心,臣……臣绝无此意!”
“够了!”皇帝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不容置喙的决断,“立刻拟旨,召襄王回洛阳!”
柳常济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陛下!襄王远在封地,且……且性情……”
“怎么?朕……调不动他?” 他目光犹如冰锥,直刺柳常济心底最深的欲念,“再动朕的人……朕不介意让廷尉诏狱腾个位置给你!”
寒意瞬间从柳常济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岑岑冷汗浸透了朝服。“臣……遵旨!臣……万死不敢!臣告退!”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后退。退至殿门处,他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低垂的帐幔,眼中掠过一丝阴鸷与不甘,这才弓着身消失在殿门外。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和王富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殿外内侍通禀:“陛下,太子殿下前来问安。”
“宣。”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南宫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日穿着杏黄色常服,宽大的袍服显得身形又消瘦了不少,眼神也清亮了些。吉宝作为贴身内侍,垂首敛目,亦步亦趋地跟在南宫疏身后半步的距离。
“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的目光在南宫疏身上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底带着柔和。“起来吧……近前些,让朕……看看。”
南宫疏依言起身,走到御榻近前。皇帝的面色如浊蜡混了灰,透着一股子沉甸甸的死气。
皇帝伸出枯槁的手,轻轻拍了拍南宫疏的手臂:“嗯……又清减了……精神头……倒是足了不少。好……甚好。”
“父皇身体可好些了?”南宫疏想象着原主见到自己父亲时该有的模样,继续道,“儿臣想念父皇,日日求见父皇,都不得见,儿臣心里很是焦急。今日见到父皇,儿臣很是欢喜,正想着让父皇见见儿臣近日来学习的成效。”
“哦?说来听听?”
南宫疏搬出这些天侍讲教他的,简要说了一通,又站起身演练了一番拉弓射箭。皇帝见后很是欣慰,又给太子赏赐了好些东西。
“父皇,儿臣这些日子都没见到李俭。”
皇帝顿时敛了笑容,屏退左右。
“疏儿……朕……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南宫疏心头一凛:“父皇……父皇莫要说这样的话……您是真龙天子,定能……”
皇帝虚弱地摆摆手,打断了他无意义的安慰。“朕……走后,这江山……这副重担,终究……要落到你肩上。”他看着眼前这个被普遍认为痴傻的儿子,目光复杂难辨,“朕……为你安排了两位辅政大臣。”
“柳常济……是你外祖,柳氏根基深厚,朕授他太尉、录尚书事……他熟悉庶务,可为你……稳住朝堂……”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襄王是宗室长者,德高望重……有他坐镇,可……震慑宵小。”
“襄王?”南宫疏心想又是他哪位叔伯兄弟?
“他是你皇叔祖,不记得了?”
南宫疏没听原主说起过这个人,真不知道,为了不露馅,配合地作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皇帝看着南宫疏发愣思索的样子,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见了就知道了。”皇帝突然加重语气,“你……切记!政事……多问询于他二人……莫要自作主张,但……也不可尽信。”
一个外戚,一个宗室,皇帝是想让两人相互制衡。但这两派向来是祸乱朝纲的根源。想得倒是挺完美,只不过,万一玩脱了,一方独大,我岂不是任人宰割?
“诸王分镇四方……如磐石……如星拱北辰!若……若有奸佞生于萧墙之内……或……或有烽烟起于边陲之外……他们便是你手中最利的剑……最坚的盾!血脉相连……同气连枝……可保大梁江山永固!”
“此乃父皇深意,你明不明白?!”
诸王手握兵权,拱卫京师?!
南宫疏几乎要在心底把白眼翻上天。这哪里是拱卫?分明是儿子头上悬了一把利剑。皇帝老爹这是嫌他那个笨蛋儿子命太长?还是……病糊涂了,以为皇后外家能帮他儿子拴住这些的猛兽?
南宫疏心里暗骂MMP,脸上却摆出崇拜的表情:“儿臣知道了……有外祖和皇叔祖在,有……有这么多叔伯兄弟保护儿臣……儿臣就安心了!谢谢父皇!”
皇帝说完这自以为完美的布局,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若……若遇大事不决……多思……多想……想想朕今日……为你布的局……”他用力捏了捏儿子的手,带着无限的寄托。
皇帝与南宫疏又叙了会儿家常,皇帝明显体力不济。这会儿王富回到殿中,手中明显多了个匣子,不过一掌大,一指厚。南宫疏眼角余光瞥见,便起身告辞。
皇帝自以为深谋远虑的布局,却叫南宫疏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出了嘉福殿。未走多远,吉宝突然向南宫疏问道:“殿下,您今早佩戴的玉佩呢?”
南宫疏看了看腰间系的零碎,确实少了一块玉佩。“想是方才落在哪处了吧。”
“殿下,在此少待,奴这就回去找找。”
吉宝躬身倒退着,迅速朝着嘉福殿走去。
他避开嘉福殿正门守卫的视线,贴着廊柱,悄无声息地滑入殿旁一条幽暗狭窄的备用通道。这条通道通常是内侍运送杂物或紧急时使用的捷径,此刻空无一人。通道上方,是支撑殿宇的梁架。
吉宝一改平日在南宫疏身边时的谦卑温顺,眼神只剩下冷静和专注。他屏住呼吸,侧耳凝神,确认通道内外无人后,身体猛然发力,足尖在墙壁上几个轻巧的借力点踏,整个人便落入了头顶梁架的阴影之中。
吉宝在寝殿内室与外间相连的梁上选定位置。这下方隔着藻井和一层薄薄的承尘木板,便是皇帝御榻所在的内室。声音透过木板缝隙,虽有些模糊,却足以分辨。
殿内,沉默持续了片刻。一个苍老而带着浓重哽咽的声音响起,是王富。他强忍悲痛,道:“陛下……老奴……老奴侍奉您一辈子了……待您……待您龙驭宾天之后……老奴……老奴便也随您去了……到那边……继续伺候您……”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皇帝沉默良久,带着疲惫道:“朕……知道你忠心……但……不必如此。”
王富的啜泣声压抑地响起。
皇帝似乎积攒着气力,喘息了几声,声音更低道:“这匣子,你……替朕保管好它……”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嗽平息后,皇帝的声音更加微弱,断断续续道:“待……将来……太孙……成人,将此物……交给他……”
又是许久的咳嗽和喘息,“去,让人去解了太子妃的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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