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寒夜星河，心灯长明
黄河渡口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北伐军的营寨已在这片荒滩上支起了大片帐篷。晨雾未散时，邱莹莹蹲在临时搭建的医棚前，正用布巾蘸着热水，轻轻擦拭一名士兵手臂上的溃烂伤口。那士兵不过十七八岁，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却仍咬着牙不肯吭声。
“阿莹姑娘，”旁边负责换药的士兵小声道，“这孩子的痢疾犯了三天，喝了咱们熬的草药汤也没见好。军医说……怕是熬不过去了。”
邱莹莹的动作顿了顿。她前几日便注意到营中陆续有士兵出现腹泻、发热的症状，起初以为是水土不服，可随着人数增多，她心头渐渐沉了起来。这些症状与她记忆中现代医学里的“细菌性痢疾”极为相似——水源污染、卫生条件差，正是最直接的诱因。
“把他的衣物脱下来。”邱莹莹抬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用热水煮沸后，再用草木灰水浸泡。另外，把他用过的碗筷、帕子，全部烧掉。”
“啊？”小士兵愣住了，“阿莹姑娘，这……这不合规矩啊！军医说过，痢疾是邪祟上身，得用符水镇邪……”
“符水镇不住细菌。”邱莹莹打断他，语气放软了些，“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刘参军。昨日我与他提及此事，他说……”她顿了顿，故意顿住，目光却坚定地看向小士兵，“他说，若按我的法子治不好，便砍了我的头。”
小士兵被她的眼神震慑住，半信半疑地去执行了。邱莹莹又转身对另一个妇人吩咐：“去营后的小河湾，多挖些干净的细沙回来。等会儿用细沙垫在患者的褥子下，吸潮气。”
“阿莹姑娘，您这是……”医棚的老医官皱着眉头走过来，鹤发童颜，此刻却满是疑虑，“老夫行医四十余载，从未听说过用沙子垫褥子的。这……”
“老丈，”邱莹莹恭敬地行了一礼，“您瞧这孩子的舌苔，舌尖红，苔黄腻，这是典型的湿热内蕴。沙子性凉，能吸热防潮，或许能缓解一二。”她顿了顿，又道，“您若不放心，可先试一个。若无效，我任凭您处置。”
老医官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捋了捋胡须：“也罢，就依你说的试试。”
半个时辰后，那名高烧的士兵果然出了身透汗，体温渐渐降了下来。老医官凑近诊脉，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脉象……竟平稳了许多！”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营地。士兵们议论纷纷，都说浆洗房的阿莹姑娘有“仙法”。邱莹莹却只是默默地带着人，将煮沸的热水桶搬到各处，监督着士兵们清洗碗筷，又将晒干的艾草点燃，在营区里熏烟消毒。
“阿莹姑娘，”傍晚时分，刘裕的身影出现在医棚外。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常服，腰间长剑的剑穗在暮色中轻轻晃动，“听说你治好了那孩子的痢疾？”
邱莹莹正蹲在地上整理草药，闻言抬起头，脸上还沾着些草屑：“将军谬赞。不过是些土办法，碰巧奏效罢了。”
刘裕走进医棚，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煮沸药桶和熏艾的火堆，又落在她沾着草屑的指尖：“你说的‘土办法’，倒比军中医官的药方有用。”
“将军，”邱莹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士兵们多是北方人，不惯南方的水土。这痢疾，多是因饮用了未煮沸的生水，或是食用了不洁的食物。若能……”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若能每日让士兵们饮用煮沸过的水，少吃生冷，或许能大大减少此类病症。”
刘裕微微颔首：“你说的有理。只是……大军行军，哪里去找足够的柴火煮水？”
“将军，”邱莹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可将营中的陶瓮集中起来，用干牛粪引火。牛粪易燃，且燃烧时烟少，能节省不少柴火。另外……”她指了指营区角落堆放的竹筒，“可将竹筒底部凿穿，制成简易的过滤器。用布包裹木炭，塞在竹筒里，再装入河水，过滤后的水再煮沸，会更干净。”
刘裕听着她的叙述，眼中渐渐露出赞许之色：“你倒是心细如发。”
“将军，”邱莹莹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属下只是……不想看到更多弟兄受苦。”
刘裕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粗糙却温暖：“你做得很好。”
邱莹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她能感觉到，刘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对了，”刘裕像是想起了什么，“夫人今日派人送了些补药过来，说是让你补补身子。”
邱莹莹的动作一顿。自那日冬衣宴上与夫人打过照面后，她便尽量避免与这位正室接触。她知道，这位夫人看似雍容华贵，实则手段了得，绝非善类。
“将军，”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属下身子不碍事。这些补药……还是留给伤病的弟兄们吧。”
刘裕挑了挑眉：“你倒是会替人着想。”
“将军，”邱莹莹抿了抿唇，“属下只是觉得，弟兄们在前线卖命，才是最该补身子的人。”
刘裕看着她，忽然笑了：“好，都听你的。”
暮色渐浓，营区里燃起了篝火。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啃着干硬的麦饼，听着老兵们讲述着过去的战事。邱莹莹坐在医棚外的石阶上，看着天边绚烂的火烧云，心中一片宁静。
“在想什么？”刘裕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邱莹莹回头，只见刘裕斜倚在一棵老槐树下，手中拿着一卷竹简，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竟添了几分柔和。
“没……没想什么。”邱莹莹连忙站起身，“将军，您还没用晚膳吧？我去给您端些吃的来。”
“不必了。”刘裕放下竹简，站起身，“陪我走走。”
两人沿着营区的小路慢慢走着。夜风习习，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刘裕忽然开口：“你可知，我为何会留你在身边？”
邱莹莹脚步一顿，心跳有些加速：“将军……属下不知。”
“你第一次在浆洗房替人顶罪时，我便注意到你了。”刘裕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一个弱女子，明知会得罪人，却仍愿为同伴出头。那份勇气，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邱莹莹垂下头，轻声道：“属下只是……不想看着他们受委屈。”
“还有冬衣之事，”刘裕继续说道，“你能在短时间内想到用梅花入浆，解决布料的问题。还有黄河渡口，你提出的‘攻心’之计，连伯恭都称赞不已。”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邱莹莹，月光下，他的目光深邃如海：“阿莹，你很聪明，也很勇敢。更重要的是，你有一颗善良的心。”
邱莹莹的心跳得飞快，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将军……”
“我知道，你或许觉得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这些赞誉。”刘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但我想告诉你，在我眼中，你的价值，远胜过许多所谓的‘大人物’。”
邱莹莹的眼眶微微发热。她从未想过，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将军，竟会如此坦诚地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将军，”她轻声道，“属下……能为您做事，已是最大的荣幸。”
刘裕笑了笑，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以后，别再叫我‘将军’了。”
“那……属下该叫您什么？”邱莹莹有些无措。
刘裕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叫我‘裕’吧。”
“裕……”邱莹莹轻轻念出这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裕……”
刘裕的耳尖微微泛红，他轻咳一声，转过身去：“走吧，回营了。”
两人并肩而行，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邱莹莹的心中，仿佛有一颗种子正在悄然发芽。她知道，这份感情或许不容于世，或许充满危险，但她愿意赌一次。为了这个男人，为了这个乱世中难得的清明与信任。
回到医棚时，老医官正收拾着药箱。看到邱莹莹和刘裕并肩而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阿莹姑娘，”老医官将一个布包递给她，“这是老夫多年积累的医书，你若不嫌弃，便收下吧。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
邱莹莹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她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用古朴的小楷写着《千金方》三个字。
“多谢老丈！”邱莹莹感激地说道。
“不必谢我，”老医官捋了捋胡须，“你能想到用沙子垫褥子，老夫佩服。这医书，本就是用来救人的，能物尽其用，老夫也高兴。”
刘裕看着这一幕，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他转身对邱莹莹道：“你且歇着吧，我去看看粮草的清点情况。”
“是，将军。”邱莹莹应道。
刘裕走后，邱莹莹坐在医棚里，借着油灯的光，翻看着手中的《千金方》。书页泛黄，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她指尖轻抚过那些古老的文字，心中感慨万千。前世的她，或许只能在博物馆的玻璃柜前，遥遥望着这些承载着千年智慧的典籍；而今生，她却能亲手触摸，甚至……将其应用于实践。
“阿莹姑娘，还没睡？”刘穆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邱莹莹抬起头，只见刘穆之披着一件月白色披风，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正站在门口。
“刘参军。”邱莹莹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刘穆之走进来，将灯笼放在案上，“将军让我来问问你，明日是否方便，随他一起去巡视营防？”
邱莹莹有些惊讶：“我？”
“将军说，你心思缜密，或许能发现一些我们忽略的细节。”刘穆之笑了笑，“当然，若你累了，不去也无妨。”
“不累！”邱莹莹连忙道，“属下愿意去！”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便明日辰时，在中军帐外集合。”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邱莹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刘穆之对她的态度，似乎总是带着几分探究。他知道她和刘裕的关系吗？他会不会……向刘裕告密？
她摇了摇头，将这份不安压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刘裕的信任。明日，她定要仔细巡视营防，找出所有潜在的隐患，为他分忧。
夜深了，医棚里的油灯依旧亮着。邱莹莹合上《千金方》，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忐忑。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会遇到更多的危险和挑战，但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便无所畏惧。
寒夜中的星河，静静地流淌。而邱莹莹心中的那盏灯，也越发明亮。她相信，只要心怀善意，坚守本心，即使在乱世之中，也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而她与刘裕的故事，也必将在未来的岁月里，继续书写下去，成为一段流传千古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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