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行的日子,在孙小婉投井自尽后,仿佛被一层更厚、更粘稠的绝望所覆盖。那个清晨的惨剧和那条污浊的拖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刻在每个幸存女孩的心上,也彻底烙进了张乐怡的灵魂。
她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深处的火焰被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只余下近乎完美的麻木和顺从,但那份“活下去”的誓言,却如同暗流下的磐石,日益坚定。
或许是孙小婉的死确实带来了晦气,又或许是芳姨急于处理掉这批“受了惊”的货物以免节外生枝。没过几日,便有不同的人牙子或府邸管事前来挑人。
没过几日,牙行竟比往常更热闹了些。不同打扮、代表着不同去处的人牙子,或是些端着架子、眼神挑剔的府邸管事妈妈们,络绎不绝地前来,像挑选牲口一样,审视着笼子里一个个麻木的女孩。
张乐怡混在其中,依旧维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努力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后。连日来的折磨和营养不良让她面色蜡黄,身形消瘦,但仔细端详,仍能辨出她五官底子的清秀与周正。更重要的是,与其他女孩眼中近乎死寂的绝望或怯懦不同,她那低垂的眼帘下,眼神深处藏着一股因非凡经历而沉淀下来的沉静,以及一种不肯彻底屈服的韧劲儿。这种难以名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质,在遍地皆是唯唯诺诺的货物中,反而成了一种突兀的“特殊”。
果然,这份“特殊”未能逃过来访者的审视。
一位穿着体面绸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却透着精明世故的中年妇人,在芳姨的陪同下踱步而过。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快速扫过一张张年轻却空洞的脸庞,最终,在张乐怡身上停顿了片刻。
她微微眯起眼,对着芳姨低声耳语了几句,手指似有若无地朝张乐怡的方向点了点。
“……这个,看着倒不像那些彻底吓破胆的……眉眼间还有点沉静气,不像个小家子气的。好好调理一番,教些规矩,说不定能有点不一样的味道,能入些眼高于顶的客人的眼。”
芳姨闻言,脸上立刻堆起迎合的笑,连连点头。
于是,张乐怡和另外两个“模样出挑”的女孩,像货物一样被驱赶着,塞进了一辆窗户被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骡车。
车厢内弥漫着木头、尘土以及她们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汗味。车轮碾过不平的路面,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吱呀声,车身剧烈地颠簸摇晃,将女孩们像豆子一样抛来甩去。黑暗中,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偶尔压抑不住的、因碰撞疼痛而发出的细微呜咽。时间在无尽的黑暗和颠簸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张乐怡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要被颠散架时,骡车猛地一顿,终于停了下来。
车后挡板被“哐当”一声拉开,刺眼的天光瞬间涌入,让习惯了黑暗的她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到了!都滚下来!磨蹭什么!”熟悉的、人牙子粗鲁的吆喝声响起。
女孩们踉踉跄跄、手脚发软地被赶下车,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陌生的喧嚣气息。
张乐怡下意识地抬起头,下一秒,她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她正站在一条狭窄的后巷口,眼侧是宽阔的街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打磨得光滑,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绸缎庄、酒楼、茶肆、银楼……招牌琳琅满目,书写着古朴的字体。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声音:小贩抑扬顿挫的叫卖声、酒保热情的招徕声、茶楼里传出的隐约说书声、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嘚嘚声、以及人群嗡嗡的交谈笑语声……交织成一幅生动而喧嚣的市井画卷。
那一瞬间的震撼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种被巨大洪流裹挟的渺小感。这繁华与她无关,她只是最阴暗角落里,一个即将被送入风月场、微不足道的尘埃。
“看什么看!快走!”身后的推搡和呵斥打断了她的怔忡。
她猛地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将所有的震撼和情绪死死压回心底,跟着其他女孩,像一串沉默的影子,被推搡着,从那扇华丽的楼宇后门,踏入了另一个未知的囚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雅的、若有若无的甜香,并非牙行那令人作呕的浑浊气味,而是精心调配的香料,弥散在空气里。一路的回廊庭院,无不精巧富丽,每一步踏上的都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或铺设精美的鹅卵石小径。廊外庭院深深,假山玲珑剔透,引活水潺潺流过,几尾锦鲤在清澈的池水中悠然摆尾。
午后的天光透过雕花木窗,静静洒在韶音苑幽深的回廊里。四下里出奇地安静,只偶尔见到几个身着青色比甲、低头敛目的丫鬟,或是穿着褐色短打、步履轻捷的小厮,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他们行动间带着一种被严格规训过的整齐划一,连衣料的摩擦声都微不可闻。这份过分的井然有序,无声地昭示着此处绝非凡俗的秦楼楚馆,内里的水,只怕深得很。
张乐怡因年纪稍长,错过了做清倌人最好的年华,最终被归入丫鬟之列。她与同批被选中的几个女孩,被引至一处位于苑内东北角的僻静偏院。厢房内陈设简单,仅一桌、数凳、几张通铺,但窗明几净,被褥也浆洗得散发着皂角的清香。比起牙行那阴暗潮湿、挤满了惶惶不安面孔的囚笼,此处已算是一方难得的安稳天地。
很快,接替芳姨来“教导”她们的人便出现了。那一位姓钱的嬷嬷,人称艳娘。她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穿着绛紫色绸裙,梳着油光水滑的发髻,插着几根银簪,面容保养得宜,却绷得紧紧的,嘴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严厉和刻薄。
她甫一出现,无需开口,偏院厢房内的空气便骤然凝滞。女孩们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艳娘冰冷的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重量,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年轻却写满惊惶的脸庞。
“到了这儿,”她的声音骤然响起,又尖又利,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狠狠刮过粗糙的瓷盘,刺得人耳膜生疼,“都把牙行那套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给我收起来!”
女孩们集体一颤,头颅垂得更低。
“韶音苑不是那些下三滥的下等窑子!”艳娘拔高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和警告,“能踏进这门槛的客人,非富即贵,见的世面比你们吃的饭还多!一个个眼睛毒得很!赏你们脸面,你们就得接着;若是不懂规矩,行事稍有差池,冲撞了哪位贵人——”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信子,舔过每一个女孩煞白的脸。
“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番毫不掩饰的、血淋淋的警告,让女孩们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们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有人甚至发出了极细微的、被强行压抑住的啜泣声。她们像一群被暴雨打湿的雏鸟,除了瑟瑟发抖地承受恐惧,别无他法。
张乐怡混在人群中,同样低垂着头,双手在身侧悄然握紧。艳娘的话,与其说是恐吓,不如说是再次**裸地揭示了她们的位置——玩物与工具,生死皆不由己。
她和其他女孩一样,用最卑微的姿态,沉默地、恐惧地,回应了这番下马威。在这死寂的恐惧中,新一轮的“规矩”学习开始了,比牙行更加细致、更加严苛。
她们每日学习的,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碎步疾走,既能随时响应召唤,又不会惊扰贵客雅兴;是如何低眉顺目,却能精准捕捉主人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和手势;是如何在奉茶递水时,手腕保持最恭谨的角度,让杯盏落在客人手边不差分毫;是如何分辨各种名茶、熏香、点心,以便在客人问起时能得体应答;甚至还要学习基础的梳头技巧、衣物清洗保管,以及如何在头牌娘子心情不虞或身体不适时,恰到好处地宽慰伺候。
艳娘的调教手段近乎严酷,将这“伺候人的学问”看得比什么都重。稍有行差踏错,那根光滑的竹鞭便会带着破空声精准落下,或是罚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反省,或是直接撤去餐食,至于那些“笨手笨脚”、“榆木疙瘩”的刻薄斥责,更是每日不绝于耳。
“脚步放轻!你是打算把楼板踩穿吗?”
“低头!眼睛往哪儿瞟呢?主子也是你能直视的?”
“手稳住了!这茶盏要是晃出一滴,仔细你的皮!”
“连盏酒都端不稳,这双手不如剁了干净!”
张乐怡每日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竭力模仿,不敢有丝毫懈怠。她深知在这里,顺从是唯一的生存法则。然而,意外终究还是未能避免。
一次教导奉茶礼仪时,艳娘示范了一种极为讲究的端茶手法,要求手腕必须向内翻转到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使得茶盏在递出时能恰好与胸口齐平,声称这姿态最能彰显恭敬,且能确保盏中热茶纹丝不动。
张乐怡看着前面几个姑娘因手腕酸痛而控制不住地颤抖,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立时便被竹鞭狠狠抽在手背上,留下红肿的痕印。她凝神观察,发现这个手法不仅让手腕极易疲劳受伤,在奉茶给行动随意的客人时反而更易失手。眼看又一位姑娘因角度偏差而烫到手指,痛呼出声,她心头一紧,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
“嬷嬷,”她的声音虽轻,却在众人压抑的喘息中格外清晰,“这般端茶,手腕着力不稳,怕是容易泼洒。若是改用五指托住盏底,以掌心微微护住盏身,或许……既能显得恭敬,拿得也更稳当些?”
她的话还没说完,整个偏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正在练习的女孩都吓得停下了动作,大气不敢出。
艳娘猛地转过身,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瞬间燃起被冒犯的怒火,她几步冲到张乐怡面前,扬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狠狠扇在张乐怡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
“放肆!”艳娘的声音尖厉得刺耳,“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质疑我教的规矩?!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轮得到你一个刚进门的小蹄子来指手画脚?!”
竹鞭随之扬起,眼看就要狠狠抽下。
“我看你是皮痒了!今天不给你长长记性,你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张乐怡的心沉到谷底,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在这里,“听话”远比“正确”重要千百倍。她闭上眼,准备承受接下来的责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通”一声闷响!
旁边一个一直在强撑着练习端茶、脸色早已煞白的小丫鬟,突然毫无征兆地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下去!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
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额头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显然是突发了急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艳娘的怒火。她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没用的东西!真是晦气!来人!把她拖下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别死在这儿脏了地方!”
两个粗使婆子应声上前,就要去拖拽那昏迷的丫鬟。
“等等!”
出于医者的本能,张乐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和即将到来的惩罚,猛地扑到那丫鬟身边。
触手所及,皮肤湿冷,但体温却很高。再看其症状:面色苍白、汗出不止、呼吸急促、意识丧失……这分明是重度中暑,伴有早期热射病的症状!若不当即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嬷嬷!她这是暑症!必须立刻急救!不然可能会没命的,牵连嬷嬷!”张乐怡抬头急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艳娘被她的气势唬了一下,但随即更加恼羞成怒:“你又要搞什么鬼?!什么中暑?我看就是装的!拖走!”
“不是装的!”张乐怡语气斩钉截铁,她飞快地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窗户,“快!先把窗户都打开通风!把她抬到阴凉处平躺!解开她的衣领腰带!谁有扇子?快给她扇风降温!再去打些干净的凉水来!要快!”
她一连串指令清晰快速,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权威,竟然让那几个婆子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看向艳娘。
艳娘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一个略显慵懒却又带着威严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绛红色绣金牡丹繁复长裙、云鬓高耸、珠翠环绕的中年美妇,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款步走了进来。她容貌艳丽,风韵犹存,但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却闪烁着精于算计的冷光,通身的气派远非艳娘可比。
正是韶音苑的老鸨——红姨。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在红姨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跟着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料子极好,却无过多纹饰,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其余披散在肩后。容貌极其俊美,肤色冷白,眉眼如画,却透着一股子难以接近的疏离感。他眼神淡漠地扫过场中混乱的景象,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周身散发着一种既吸引人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复杂气场。
张乐怡后来才知道,这位便是韶音苑乃至整个金陵城都炙手可热的头牌——方鹤晨。
在红姨另一侧,则是一位身着艳丽桃红色衣裙的女子,容貌娇媚,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此刻正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她是韶音苑的另一位红牌舞姬——苏芷柔。
红姨。”艳娘脸上的厉色瞬间冰雪消融,几乎是立刻就换上了一副近乎谄媚的恭敬表情,腰身都下意识地弯了几分,连忙快步上前解释,“惊扰您了,实在该死!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片子不中用,身子骨弱,练着功呢就晕死过去了,正要把她拖下去免得碍眼。偏这个新来的,”她说着,嫌恶地瞪了张乐怡一眼,“不懂规矩,还敢顶嘴胡闹,拦着不让,我正在教训她……”
红姨的目光先是淡淡扫过地上昏迷不醒、脸色煞白的丫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看到一件物品出现了瑕疵,带着一丝不悦。随即,她的视线落在了跪在一旁、半边脸颊还印着鲜明掌印、却兀自挺直脊背、眼神焦急而坚定的张乐怡身上。
她并未立刻理会艳娘的解释,反而微微挑眉,饶有兴味地看向张乐怡,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哦?你刚才说,她怎么了?你又要做什么?”
她今日过来这偏院,本就是听说新来的一批丫头到了,想着亲自瞧瞧有没有伶俐出挑些的,好给鹤晨那边挑个过去伺候。那孩子性子冷,身边总没个合心意的,换了几茬人都不行。没成想,一来就撞上这么一出。眼下这跪着的丫头,看着狼狈,但那眼神里的劲儿,倒有几分少见。
张乐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晰回答道:“回红姨,这位姐姐是重度中暑,热邪内闭,必须立刻通风、降温、补水,否则恐伤及脏腑,危及性命!奴婢略通一些急救之法,恳请红姨准许奴婢一试!”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用词甚至带点医学术语,在这风月场中显得格外突兀,却也莫名有种说服力。
红姨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和算计。她经营这韶音苑多年,深知这些姑娘丫鬟的健康也是资产,真闹出人命虽然能压下去,终归不美。而且,一个懂医术的丫鬟……倒是新鲜。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方鹤晨,后者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苏芷柔则撇了撇嘴,似乎觉得无趣。
“哦?”红姨拖长了语调,目光重新回到张乐怡身上,“你懂医术?”
“略知一二,尤其擅长一些急症处理。”张乐怡谨慎地回答,不敢把话说满。
红姨沉吟了短短一瞬,便做出了决定。她对着艳娘淡淡道:“既然她这么说,就让她试试。若是救不过来,再一并罚过。”
这便是给了机会,也留了后手。
张乐怡得到准许,立刻行动起来。她指挥着婆子们将丫鬟抬到通风处,解开通气,用找来的扇子扇风,又用凉水浸湿的布巾擦拭其额头、腋下、脖颈等血管丰富处为其物理降温。她手法熟练,态度专注,完全沉浸在了医者的角色里,暂时忘却了自身的处境。
周围的人都屏息看着,红姨的目光带着审视,方鹤晨的视线似乎在她熟练的手上停留了一瞬,苏芷柔则是一脸不屑。
经过一番紧张急救,那丫鬟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脸色也恢复了一些血色,虽然还未清醒,但显然已脱离险境。
张乐怡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红姨见状,脸上露出一丝看不出真心的浅笑:“倒真有点用处。”她挥了挥手,让人将苏醒过来的丫鬟抬下去休息。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张乐怡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警告:“今天算你机灵,救回了人,也免了你的罚。但记住了,在韶音苑,规矩就是规矩,下次若再敢质疑顶撞,绝不轻饶!听见了吗?”
“是,奴婢谨记红姨教诲。”张乐怡低下头,恭顺地回答。
“嗯。”红姨似乎满意了她的态度,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对旁边一个丫鬟吩咐道:“去,把我库房里那个旧了的药箱子拿来赏给她。既然懂这个,以后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磕碰擦伤的,就先让她看看。”
那是一只再简陋不过的樟木箱子,边角已被磨得发亮,打开后只见里面整齐码放着几瓶最普通的金疮药、一卷洗得发白的纱布,还有几样光秃秃的刮痧板之类的家什。每样物事都透着经年使用的痕迹,显然是从库房角落里翻找出来的旧物。
可就是这样一箱不起眼的东西,对此刻身无长物的张乐怡而言,却不啻于雪中送炭。这不仅仅是几样治病救人的工具,更是红姨一种不动声色的默许——默许她在这韶音苑里,凭借这点微末技艺,挣得一丝喘息的空间,一个在错综复杂的权力网中勉强立足的支点。
“谢红姨赏赐。”张乐怡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木箱,指尖在粗糙的木纹上轻轻摩挲。她垂下眼帘,将翻涌的心绪尽数敛在纤长的睫毛下。
红姨不再多言,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未发一语的方鹤晨也随之离去,经过张乐怡身边时,带过一阵极淡的、冷冽的清香。苏芷柔则意味深长地瞥了张乐怡一眼,才扭着腰肢跟上。
艳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红姨发了话,她也不敢再为难张乐怡,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啐道:“算你走运!以后给我放聪明点!”
危机暂时解除。
张乐怡抱着那个简陋的药箱,站在原地。脸上依旧火辣辣地疼,但心底却悄然松了口气,甚至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绝对的顺从无法自保,偶尔展现出的、被掌控的“有用”,或许才是生存之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