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怡凭借着那份沉静和观察力,以及那次急救事件后红姨随口一句“略懂医术”的评价,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最初的学习阶段。虽然艳娘的竹鞭依旧时不时会落下,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被轻易处置的“牙行货”了。
这日,天气晴好,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光洁地板的厅堂里投下细碎的光斑。然而,偏院里的气氛却丝毫不见轻松。
天色未明,张乐怡和一同进来的几位姑娘便被唤醒,经历了一番不同于以往的“梳洗”。
不再是牙行里冰冷的泼水,而是用上了温热的净水;换下的不再是那身散发着霉味的灰布囚衣,而是一套统一的、质地稍显柔软的浅绿色细棉布裙衫,虽然样式简单,颜色却清新,衬得她们憔悴的脸色也仿佛好了些许;头发被嬷嬷们板着脸,但动作还算仔细地梳理通顺,挽成了统一的双丫髻,用同色的发带固定,露出光洁却写满不安的额头。
她们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屏息凝神地站在偏厅中央,等待着被挑选。她们都知道,这次“亮相”至关重要,若能得哪位公子、小姐甚至苑内红牌青眼,挑去做个贴身伺候的,哪怕依旧为奴为婢,境遇也可能天差地别。若是一直无人问津,最终归宿便难说了。
红姨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浮沫。艳娘垂手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下首两侧,还坐着或站着几位韶音苑里有些头脸的姑娘,包括一身桃红、娇俏明媚却眼神带着审视的苏芷柔。她们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扫过这群新人,带着打量、比较,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挑选的过程进行得缓慢而压抑。偶尔有管事的妈妈过来,指着某个姑娘低声向红姨询问两句,或是某位姑娘身边的丫鬟缺了人,过来挑个看起来老实伶俐的补上。
张乐怡始终低垂着眼,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她并不渴望被“挑中”,无论是去伺候哪位贵人还是红牌,都意味着更近的距离、更严的规矩和更莫测的风险。她只求能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凭借那点医术悄悄安身。
然而,世事往往难遂人愿。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不疾不徐,却莫名地让厅内原本就紧绷的气氛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滞。
众人下意识地望去。
只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当他缓步走入厅内,光线落在他身上时,整个厅堂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是方鹤晨。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衫,墨发半束,周身散发着一种清冷疏离的气场。他面容俊美得近乎不真实,肤色冷白,眉眼如蕴寒星,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淡漠,扫过众人时,如同看一件件没有生命的摆设,不起丝毫波澜。
“鹤童来了。”红姨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了与对待他人时截然不同的、堪称和煦的笑容,亲切地喊着方鹤晨的小字,“正好,新来的一批丫头都在这里,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挑一个去你院里伺候。小四一个人总归忙不过来。”
方鹤晨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并未多言。他的目光淡淡地掠过站成一排的姑娘们。
女孩们感受到他的视线,愈发紧张,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谁都知道这位头牌公子性子极冷,难以接近,在他身边伺候绝非易事,动辄得咎的传闻并不少。
他的目光似乎并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多做停留,就在红姨以为他这次又会像以往一样走个过场离开时,他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的视线,落在了站在队列中间偏后位置的张乐怡身上。
张乐怡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停留,心脏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她依旧低着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清冷目光的重量。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也下意识地跟随方鹤晨的视线,聚焦到了张乐怡身上。艳娘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苏芷柔娇媚的笑容则微微僵了一下,打量张乐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方鹤晨并没有看太久。他收回目光,转向红姨,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就她吧。”
方鹤晨的声音平淡无波,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却在这落针可闻的厅堂里激起了千层浪。
张乐怡的心脏猛地一缩。她难以置信地微微抬了下眼睫,视线极限处,只能看到那月白色衣袍的一角。巨大的错愕和茫然瞬间淹没了她——为什么是她?没有指名道姓,但厅内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已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精准地钉在了她的身上。
红姨显然也有些意外,她再次看了看张乐怡,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特别之处,最终也只是笑了笑:“哦?倒是会挑。这丫头看着还算稳当,略懂些岐黄之术,或许能仔细些。既然你看中了,那便让她去‘晨曦阁’伺候吧。”
“谢红姨。”方鹤晨淡淡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他甚至没有再看张乐怡一眼,月白色的衣袂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便先行离开了偏厅。那姿态,全然像是随手从架上取了一件还算顺眼的物品,至于那物品本身作何想,毫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厅内紧绷的气氛似乎随着他的离开而略微松动,却又迅速被另一种复杂的暗流所取代。
艳娘脸上那谄媚的笑容收敛起来,她走到依旧僵在原地的张乐怡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眼神里混杂着一丝未散尽的诧异和惯常的刻薄。
“哼,倒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能被鹤晨公子瞧上。”她的话听着像是不满,却又带着点酸溜溜的味道,“还杵在这儿发什么呆?公子既点了你,便是你的造化。赶紧下去,把你那点寒酸东西收拾收拾,快点搬到晨曦阁去伺候。给我放机灵点儿,若是伺候不好,惹了公子厌烦,仔细你的皮!”
张乐怡猛地回过神,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低眉顺目地应了声:“是,奴婢明白。”
她依言退下,脚步有些发虚地走出偏厅。身后,似乎还能感受到艳娘那如芒在背的冰冷视线,以及其他姑娘们混杂着羡慕、嫉妒与同情的目光。
方鹤晨刚离开不久,苏芷柔便扭着腰肢走到红姨身边,声音娇滴滴地带着撒娇的意味:“红姨~您看鹤晨公子挑了个新人去,笨手笨脚的怕是伺候不好,反倒惹公子心烦。不如把我身边的墨香拨过去?她手脚麻利,最是懂事不过了。”她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张乐怡离开的背影。
红姨哪里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只笑骂道:“就你心眼多!鹤童既亲自点了人,便是合他眼缘。墨香你自己留着用吧。”一句话便将苏芷柔挡了回去。
苏芷柔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悻悻然回到自己的位置。
在回去的路上,张乐怡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和迷雾重重。她完全不明白,那位看起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头牌公子,为何会独独指名她这个毫无背景、甚至算不上最出挑的新人?
是因为上次急救时那点“医术”?还是别的什么?她无从得知。
晚间,张乐怡被带离了偏院,安置进了方鹤晨所居住的“晨曦阁”。
晨曦阁坐落于韶音苑最优越的南隅,独占清幽。院前奇石流水,花木掩映,与外界喧嚣彻底隔绝。走进室内,摆放极尽风雅,却无半分俗艳。紫檀地板光润如镜,倒映着雕花窗棂筛下的细碎天光。空气里氤氲着名贵的冷梅香,清冽沁人,仿佛将外界喧嚣彻底隔绝。
临窗处,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纹理如画,其上端砚温润,青玉笔山剔透,一册翻开的琴谱墨香犹存。角落的拔步床帷幔低垂,流光暗隐。多宝格上不见金银俗物,只错落摆放着几件釉色纯净的秘色瓷和泛黄的古籍,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低调的奢贵与不容亵玩的疏离感,倒是与方鹤晨本人那冷冽出尘、却又被无形束缚的气质异常契合,
负责引领张乐怡并交代事宜的,是方鹤晨的贴身小厮,名唤小四。他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容普通,眼神里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小四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地向张乐怡交代了她的职责:主要负责公子的日常起居琐事,包括端茶送水、整理衣物、打扫房间及寝居,并在公子于房中抚琴或偶尔待客时,于一旁静立伺候,随时听候吩咐。
从他的交代中,张乐怡逐渐拼凑出方鹤晨日常的生活轨迹。
他的饮食极其清淡,衣着偏好素雅,房中陈设除了必备的家具和待客器具,便是书籍与琴谱,几乎不见任何用于享乐的冗余之物。除去夜晚不得不履行的“职责”,白日的时光他大多在沉睡中度过,在弥补夜间的消耗。直至午后,他才会起身,长时间待在书房——或是沉浸书卷,或是提笔练字,或是耐心调制贵客喜爱的香氛,最常做的,便是独坐窗边,拨动琴弦。
他的生活简单到近乎寡淡,与外界的浮华喧嚣形成尖锐对比,透着一股沉重的压抑感。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更漏声断断续续地穿过庭院。张乐怡正倚在晨曦阁门廊的柱子旁望着天边弦月出神,忽然听见回廊尽头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句压得极低的、模糊不清的絮语。
小四半扶半架着方鹤晨走了进来。此时的方鹤晨与白日里清冷疏离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小四身上,墨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一种说不清的、令人不适的甜腻香气扑面而来。他脚步虚浮,身体微微晃动着,似乎已醉得不省人事。
“快,搭把手!”小四气喘吁吁地低声催促,额上已见薄汗。
张乐怡连忙上前,有些无措地想要帮忙搀扶,却不知该从何下手。方鹤晨的手臂冰凉,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和一种异样的僵直。
两人合力,才艰难地将方鹤晨安置在床沿坐下。他低垂着头,呼吸沉重,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尊失去提线的木偶。
“我去准备热水和毛巾,你赶紧先帮公子把外袍和靴子脱了,找件寝衣出来备着。”小四快速交代着,语气熟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张乐怡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开始解方鹤晨腰间繁复的玉带扣。那扣子做工精巧,她从未见过,加之紧张,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解开。厚重的织锦外袍沾染着酒气和外面的寒气,沉甸甸的。她又费力地褪下他那双沾了些许尘泥的软缎靴子。
做完这些,她已是微微气喘。转身又急忙去翻找放寝衣的箱笼。她对这里的物品摆放还不熟悉,箱子又沉,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一件素色的柔软寝衣。
这时,小四端着铜盆和温水回来了。他看到张乐怡拿着寝衣站在那儿,便放下盆,走上前来。
“看着点,”小四低声道,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例行公事的平静,“公子醉得厉害,自己动不了,得我们帮着擦洗。”
他拧干温热的布巾,动作熟练而轻柔地先为方鹤晨擦拭脸颊和脖颈,避开五官,然后解开他中衣的系带,擦拭胸膛和手臂。他的动作尽量放轻,避免惊扰到似乎已陷入昏睡的人。
张乐怡在一旁仔细看着,学着他的样子,接过另一块拧好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方鹤晨另一只手臂和手指。他的皮肤很白,触手冰凉,手指修长却带着练琴留下的薄茧。她注意到,即使在无意识中,他的身体似乎也并非完全放松,某些部位的肌肉仍下意识地紧绷着。
在小四的示意下,两人合力为他换上了干净的寝衣。整个过程,方鹤晨都毫无知觉,任由摆布,只有眉心在布巾擦拭过锁骨下方某处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呓语的闷哼,随即又归于沉寂。
“好了,今晚就这样吧。让公子睡吧。”小四松了口气,收拾好东西,“明日清晨我再来。以后……这些事就慢慢交给你了。”
小四说完,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留下张乐怡独自对着床上昏睡不醒的方鹤晨。
屋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微弱光芒和方鹤晨均匀却沉重的呼吸声。张乐怡看着他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也难掩倦怠与苍白的脸,回想起刚才触碰到的冰凉皮肤和那无意识的蹙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张乐怡在房间角落那张窄小的侍女榻上囫囵睡去,一夜倒也相安无事。
次日天刚蒙蒙亮,内间便传来些许动静,随即是方鹤晨微带沙哑、却已恢复清冷的声音:“小四。”
张乐怡一个激灵醒来,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走进内室。
方鹤晨已自行坐起身,墨发披散,衬得脸色有些宿醉后的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常的淡漠疏离。他看到走进来的是张乐怡,而非小四,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地停滞了一瞬,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什么,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自然地微微抬起手臂,示意她上前伺候。
张乐怡压下心头的些许忐忑,依着昨日小四示范的样子,低眉顺目地上前,小心翼翼地为他褪去寝衣,换上日常的素色长衫。她的动作远不如小四熟练,甚至有些笨拙,系衣带时指尖微微发颤。
方鹤晨始终垂着眼睫,任由她摆布,既无催促,也无不满,仿佛只是一尊没有情绪的木偶,安静地接受着一切。
恰在这时,小四端着清淡的早膳进来了。他见到张乐怡已在伺候,并不意外,只轻轻地将食案放在桌上,然后垂手立在一旁等候。
张乐怡为方鹤晨整理好最后一丝衣襟,退到一旁。
方鹤晨走到桌边,沉默地用了几口清粥和小菜,便放下了筷子,显然胃口不佳。随后,他径直走到窗边的矮榻坐下,拿起昨日那本未看完的琴谱,指尖轻抚过页面,目光沉静地投入其中,仿佛周遭一切皆已不存在。
小四这才上前,一边利落地收拾碗筷,一边低声对张乐怡道:“这里我先伺候着,你速去洗漱用饭,完了再过来。”
张乐怡低声应了,悄步退了出去。站在廊下,她轻轻松了口气,方才伺候时的紧绷感稍稍缓解。这位鹤晨公子,似乎比她预想的……更为沉默,但没那么难伺候。
等张乐怡回来,小四就听方鹤童的吩咐出去办事了,独留张乐怡一人伺候。方鹤通对张乐怡的伺候既无挑剔,也无赞许,仿佛她只是一个会移动的影子。给的指令简洁到极致,往往只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需要张乐怡极力去揣摩他的意思。
然而,张乐怡很快便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细节。
他弹琴时,指法精妙,琴音却时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紧绷。尤其是当他情绪似乎有所波动时,那按弦的指尖会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摁压在琴弦之下。而他偶尔抬眼望向窗外时,眼神是空的,疏离得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去了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这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自我封闭,让张乐怡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午后,方鹤晨小憩醒来,照例在书案前铺纸研墨,准备练字。室内静得只剩下墨条与砚台摩擦的细微沙沙声。他垂眸敛息,提笔蘸墨,刚写了几个字,便头也不抬地淡淡吩咐:“茶。”
张乐怡早已候在一旁,闻言立刻轻声应“是”,转身去一旁的小几上端来早已备好的、温度恰好的清茶。她屏息凝神,谨记着所有规矩,低垂着眼眸,双手稳稳捧着茶盏,脚步极轻地走向书案,生怕惊扰了他。
她将茶盏轻轻递出,方鹤晨也恰好写完一行字,并未抬头,只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接。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张乐怡的裙摆或许是被自己匆忙的脚步绊了一下,又或是无意中勾到了书案旁那只矮几的雕花桌角!她身体猛地一个趔趄,重心骤然失控,低呼一声,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手中的茶盏脱手飞出,而她整个人,竟直直地撞向了正坐在案后的方鹤晨怀里!
预想中承接的力道并未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粗暴、甚至堪称惊恐的巨力!
方鹤晨像是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烫到、刺到一样,在她撞入他怀中的刹那,身体猛地一震,随即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将她狠狠推了出去!那力道之大,毫无半分怜香惜玉,只有全然的排斥与惊惧!
“砰——哗啦——!”
张乐怡被推得踉跄着向后跌去,后背重重撞在多宝格上,震得格上的瓷瓶一阵乱响。而方鹤晨自己,也因这剧烈的动作带翻了书案上的青瓷笔洗,清水混合着浓黑的墨汁瞬间泼洒出来,将他刚刚写就的数张宣纸染得一团狼藉,桌案上一片狼藉。
那只飞出的茶盏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眼看就要摔得粉碎。张乐怡虽被撞得眼冒金星,惊魂未定,却还是下意识地扑救,险之又险地双手接住了茶盏,温热茶水泼了她一手一身。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蹦出喉咙。她顾不得手背被茶水烫红的刺痛和身上的狼狈,愕然抬头,望向方鹤晨——
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眸子里,此刻竟清晰地闪过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痛苦与戒备!虽然那情绪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冰冷覆盖,但张乐怡确信自己看到了。
他的脸色似乎也更苍白了几分,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出去。”他猛地转过身,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甚至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厌恶?
张乐怡心脏狂跳,又是后怕又是莫名。她不敢多问一句,连忙低头,匆匆收拾了泼洒的笔洗,退出了书房。
站在门外廊下,她的心依旧怦怦直跳。方才他那瞬间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异常,绝不仅仅是因为不喜人触碰那么简单。
那更像是一种……创伤后的本能反应。
一个看似拥有绝佳容貌、享有盛名、被众人追捧的头牌公子,为何会对一个微不足道的、无意的触碰,产生如此剧烈痛苦的抗拒?
稍晚些时候,小四忙完外面的事回来了,显然已经听说了下午书房里的那场意外。
他找到正在晾晒纸张的张乐怡,脸上带着些宽慰的神色,压低声音道:“乐怡姐,下午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公子他……并非是针对你,更不是对你不喜。”
张乐怡停下动作,抬起头,脸上已恢复平静,只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是我自己不当心,以后会更仔细些,不会再突然靠近公子。”
小四看着她平静接受的样子,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再说些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含糊地低语了一句:“……公子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张乐怡没有追问,只是再次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晨曦阁紧闭的房门,语气温和却疏离:“我明白。下次我会注意的,绝不会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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