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金砖墁地,蟠龙柱巍峨。然而此刻,这象征着天下权柄核心的殿堂,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焦灼的气息。
龙椅上,年近五旬的景帝面色沉凝,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上的螭龙雕刻。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是来自燕临州及周边数州的加急奏报,字字泣血,皆言旱魃为虐,赤地千里,流民载道,饿殍渐显。
“众卿,”景帝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威压,“燕临大旱,民生维艰,朝廷若再无举措,恐生大变。赈灾之事,刻不容缓。户部,钱粮可备好了?”
户部尚书谢尚书,一个须发皆白、面容精瘦的老臣,闻言出列,还未开口先是一声长叹,脸上堆满了为难之色:“陛下明鉴!去岁边关军费、各地水利修缮已耗资甚巨,国库实在…实在捉襟见肘啊!若要筹措足够燕临一州赈灾之粮,恐需加征江南赋税,或…或动用部分内帑…” 他话音未落,殿内已是一片低语,加税必引民怨,动内帑更是牵动皇室用度,皆是难题。
话题一开,殿内顿时陷入熟悉的推诿扯皮。
工部尚书刚因前任刘尚书私矿案被牵连罢黜,新上任的卢侍郎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礼部尚书吴尚书则大谈“祈雨祭天”之礼,却拿不出半点实质方案。其余各部官员,或眼观鼻鼻观心,或互相推诿踢皮球,言及具体差遣,皆言“才疏学浅,恐负圣恩”,生怕接下这烫手山芋——赈灾之事,费力不讨好、且极易沾染贪腐污名的苦差。办好了是本职,办砸了便是万劫不复,途中更有无数贪腐关卡,稍有不慎便惹一身腥臊。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出自站在左侧文官班列前方、容貌与景帝有几分相似、气度雍容的端亲王景尧之口:
“陛下,臣以为,赈灾之事,非德才兼备、深孚众望者不能胜任。大皇子景瑜仁厚聪慧,心系黎民,近来在吏部观政,亦显干才。若能以此事历练,必能安抚灾民,彰显天家恩德,实为不二人选。” 他话语看似褒奖,实则将四皇子架在火上烤——办好了是应该,办砸了则能力受损,更可能深陷赈灾贪腐的泥潭。
四皇子景瑜闻言,眉头微蹙,正欲开口,他身前同站在武官班列中,一个声音洪亮、身形微胖的大皇子景琮却抢先一步,笑着接口:
“端皇叔所言不妥!四弟年纪尚轻,虽有贤名,却怕威势不足。反观承野表弟刚立下肃清工部、剿灭山匪、收回铁矿的大功,于地方事务、清查不法正是得心应手。若承野表弟愿领命,何愁燕临灾情不平?”
大皇子这番话更是诛心!直接将烫手山芋塞给刚刚立下大功、风头正劲的崔承野,二人一唱一和,有意挑起四皇子景瑜和崔承野的矛盾,俨然是要让他们这对表兄弟蹚这浑水、反目成仇。成了,功劳未必最大,败了或出了纰漏,则声望皆受损。
四皇子景瑜脸色微变,看向大皇子与端亲王,心中明了这是二人联手做的局。
四皇子景瑜也出列朗声陈词:“陛下,天灾无情,民心似火。赈灾如救火,迟则生变。儿臣愿一力筹措协调,必不使父皇忧心,不使百姓失望。”他若强行推脱,便显得无能怯懦;若接下,前方确是荆棘密布。何况还涉及表哥崔承野。景瑜心里对景琮不满,但也没表现出来。
被点名提及的崔承野,也从武将班列中缓步出列。他身姿挺拔如松,穿着麒麟补服,面容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被卷入漩涡中心的并非自己。
他先是对御座上的景帝躬身一礼,随后目光平静地扫过大皇子与端亲王,最后落在脸色不太好看的四皇子景瑜身上,声音清越沉稳,打破了殿内的暗流涌动:
“陛下,两位殿下过誉。臣蒙受皇恩,敢不竭尽全力?臣也愿往燕临,遵陛下令,臣请旨,即刻开仓放粮,稳定民心;严查贪墨,以儆效尤;并因地制宜,寻长久抗旱之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殿内气氛瞬间微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在两位位皇子和崔承野之间逡巡。
崔承野言辞间将对四皇子的支持与自己的职责摆得端正明白,既全了四皇子的颜面,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景帝深邃的目光扫过殿下的儿子们和恭敬垂首的崔承野,心中洞若观火。他沉吟片刻,朗声道:
“既如此,便由少将军崔承野为钦差,总领燕临州及周边三州赈灾事宜!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望尔速解倒悬,勿负朕望!”
“臣领旨!”崔承野躬身应道。
景帝深邃的目光落在自己这个年轻有为的外甥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复杂。他这个外甥确是可造之材,心性、能力、担当,皆远超同侪。
圣旨已下,不容更改。然而,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没有钱粮,一切都是空谈。崔承野领旨后,与四皇子景瑜第一时间便赶往户部衙门,与尚书谢寅交涉。
户部值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陈腐的官僚气息。谢寅,一个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老臣。他客客气气地将两位钦差迎入上座,奉上香茗,态度无可挑剔,但一谈及正事,便立刻换上了一副愁苦万分的面孔。
“殿下,崔将军,非是老臣推诿,实在是国库空虚啊!”谢寅摊开双手,语气沉重,“去岁各项开支浩大,如今库银仅能维持朝廷日常运转。若要拨付燕临州赈灾所需之巨款,除非加征赋税,或请陛下动用内帑,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一番诉苦,将皮球又踢了回去,摆明了是要看这两位年轻钦差的笑话。
四皇子景瑜道:“谢尚书!燕临灾情如火,百姓嗷嗷待哺,岂能因钱粮之事延误?户部掌天下钱粮,总该有应急之策!”
谢寅捋着胡须,慢条斯理:“殿下仁心,老臣感同身受。只是这应急之策…也需时间筹措。或可先从临近州县调拨些陈粮,但杯水车薪,且手续繁杂,恐远水难救近火啊…”
气氛一时僵住。谢寅这是铁了心要拖延,甚至可能暗中希望赈灾不力,好让四皇子和崔承野栽个跟头。
一直沉默品茶的崔承野,此时轻轻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一响,打破了室内的凝滞。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谢寅,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谢尚书忧心国事,殚精竭虑,承野佩服。”他先客气了一句,随即话锋微转,“只是,承野离京前,偶闻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