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寅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崔将军但说无妨。”
崔承野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在闲话家常:“听闻令郎谢朗真,如今在吏部考功司任职,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吏部近日正在考评京官年资政绩,以备升迁擢用。考功司责任重大,一举一动,关乎诸多同僚前程,想必压力不小。”
他顿了顿,看到谢寅眼神微变,才继续缓缓道:“燕临赈灾,乃陛下亲口谕令的当前第一要务。若因钱粮不继,导致灾情加剧,流民四起,甚至…引发民变。届时,陛下震怒,追究下来,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我与四殿下办事不力。只是…”
他目光如炬,锁定谢寅:“届时朝野上下,是否会有人追问,这赈灾钱粮,究竟卡在了哪个环节?户部在此事中,是力挽狂澜的功臣,还是…拖延推诿的绊脚石?若真到了那一步,恐怕就不止是燕临一州之事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谢尚书在朝多年,当知其中利害。尤其是…朗真兄正值关键时刻,若因家事…有所牵连,岂非憾事?”
崔承野的话语不高,却字字千钧!他没有直接指控谢寅贪墨或抗旨,而是巧妙地绕到了他儿子谢朗真的前程上!点明了若赈灾出事,他谢寅绝不可能独善其身,甚至会波及儿子的仕途!这既是警告,也是提醒——你卡我们的脖子,就是在毁你自己和儿子的未来!
四皇子景瑜此刻接口,语气缓和却坚定:“谢尚书,崔少将军所言极是。赈灾成功,是朝廷之福,是百姓之幸,亦是户部调度有力之功,父皇必定龙心大悦,对有功之臣不吝封赏。反之…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还望尚书以大局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更以…谢氏一族之长远计。”
一个唱白脸,隐含威胁;一个唱红脸,给予台阶。恩威并施,直击要害!
谢寅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额角隐隐有冷汗渗出。他没想到崔承野如此犀利,不去纠缠钱粮本身,反而直戳他最在乎的家族传承与儿子前程!这已不是简单的公务推诿,而是涉及根本利益的博弈。他毫不怀疑,若真因户部拖延导致大乱,盛怒之下的皇帝,以及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绝对会把他和他儿子一起拖下水!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怒,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殿下、将军…言重了,言重了!老臣…老臣岂是那等不顾大局之人?方才…方才只是陈述困难,绝非推诿!”他连忙改口,“国库虽艰,但赈济灾民,稳定民心,乃是头等大事!老臣…老臣这就想办法!立刻从太仓调拨第一批粮草,并发文周边州县,全力协济!定在殿下与将军出发前,筹措齐首批物资!”
“如此,便有劳谢尚书了。”崔承野微微颔首,神色依旧淡然,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四皇子景瑜也松了口气:“谢尚书深明大义,本宫代燕临百姓谢过。”
走出户部衙门,景瑜看着身旁波澜不惊的崔承野,叹道:“承野,若非你,今日恐难善了。”
崔承野目光望向宫城外遥远的天际,那里是燕临州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坚定:“殿下,臣只是做了该做之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些许手段,若能换得灾民一线生机,便是值得。”
景瑜神情不变”这一趟,辛苦表哥。“
他不在乎得罪什么人,也不在乎用了什么方法,在他心中,尽快将赈灾物资送到灾民手中,平息天灾**,才是唯一的目标。
数日后,崔承野便带着从京城各大粮仓紧急调拨、以及他凭借崔家与军方关系从周边州县“借”来的第一批粮草,轻车简从,直奔旱情最重的燕临州。
钦差的仪仗尚在州府整顿,崔承野却已换了身半旧的青布直裰,带着同样作寻常护卫打扮的崔铭及六名精干亲随,悄然进入了燕临州灾情最重的平水县境内。
越靠近平水县城,景象越是触目惊心。官道两旁,昔日良田尽成焦土,裂缝深可容拳,枯死的禾苗如同大片大片的尸骸倒伏在地。在龟裂的田埂边,崔承野蹲下身,抓起一把干枯的泥土,眉头紧锁。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一种若有若无的腐臭味。稀稀拉拉的流民拖家带口,步履蹒跚地沿着官道挪动,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里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偶有孩童趴在早已断流的河床边,徒劳地舔舐着干裂的泥块。路边可见倒毙的牲畜骨架,更有甚者,在荒草丛中,隐约可见蜷缩不动的人形,无人收殓。
崔承野面色沉静,但紧抿的薄唇和眸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与怒火。他们一行人并未直接前往县衙,而是折向了城外灾民聚集最为密集的几处临时棚区。
在一处靠着土坡搭建、散发着恶臭的窝棚区,他们看到一个老妇人正将瓦罐里最后一点浑浊的泥水,喂给怀里气息微弱的小孙子。那孩子瘦得皮包骨头,连吮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景瑜走上前,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与老妇人几乎平视,毫无钦差的架子。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老人家,县里不是设了粥棚吗?为何不去领粥?”
老妇人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声音嘶哑:“官爷…那粥…那粥清得能照见人影,一天就施一次,去晚了就没了…我这老骨头挤不过啊…我孙子…我孙子快不行了…” 她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孩子的襁褓,如同抓着最后的希望。
崔承野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触手滚烫。他眉头紧锁,对身后的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会意,立刻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个水囊和一小包应急的干粮饼子,递了过去。
“先给孩子喂点干净的水,饼子泡软了喂他。”崔承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他又仔细询问了老妇人粥棚的具体位置、施粥时辰和粥的稠稀程度。
老妇人千恩万谢,浑浊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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