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雍和宫那次出游后,笼罩在大家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似乎真的散去了。宋惟变得比以前更加开朗阳光,仿佛彻底卸下了沉重的枷锁,连带着所有人的生活都步入了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新轨道。
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
陈家客厅里却弥漫着一股堪比高考考场般的紧张气氛。电脑屏幕亮着,浏览器正停留在查询入口。
陈政国刚从区里开完会回来,一推门,就被屋里这股凝重的空气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给钉在了原地。
只见四个孩子正屏息凝神地围在电脑前,陈以肆像个指挥官一样霸占着鼠标,嗓门最大,咋咋呼呼地指挥着:“快快快!刷新!输入验证码,别输错了!”
第一个查的是宋惟。
身份证号、准考证号…陈以肆手指翻飞地输入,鼠标重重一点——“691”!
页面跳转的瞬间,那个惊人的分数跳了出来。
“我——靠!!!”陈以肆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声音劈了叉,震得天花板都快掉灰了。他一把搂住身旁宋惟的脖子,激动得语无伦次,比自己考了满分还兴奋:“691!宋惟!是691啊!清华稳了!牛!你太牛了!”
反观宋惟,只是微微倾身,仔细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淡的笑意,仿佛这只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还挂在他身上激动得乱晃的陈以肆的后背,语气沉稳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嗯,看到了,还行。”
接下来是宋絮。
她冷静地输入了自己的信息,页面刷新——705。一个高得近乎离谱的分数。
她却只是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甚至平静地移动鼠标,退出了登录界面,语气淡然:“下一个,周未。”
周未搓着手,紧张地报上号码。
550!分数跳出来那一刻,他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进沙发里,拍着胸口傻笑:“哎呦我去!过了过了!一本线过了!谢天谢地谢兄弟!”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磨蹭半天的陈以肆身上。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他,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指悬在键盘上空,迟迟按不下去。他咽了口唾沫,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肆哥,快点儿啊!就差你了!”周未在一旁催促。
陈以肆一咬牙一闭眼,心一横,猛地敲下回车键。
页面加载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数字跳了出来——499。
一瞬间,客厅里所有的喧闹和喜悦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陈以肆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呆呆地看着屏幕,眼睛里的光采瞬间熄灭,整个人像被钉在了椅子上,连呼吸都停滞了。
刚才搂着宋惟欢呼的手臂,此刻无力地垂了下来。
心,凉了半截。
这个分数,像一盆冰水,将他所有的期待和侥幸浇了个透心凉。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客厅里热烈的气氛,在陈以肆那刺眼的“499”跳出来时,瞬间冻结了。
陈政国站在门口,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看着儿子脸上那迅速褪去的血色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到了嘴边那些习惯性的念叨和说教,终究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失魂落魄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默默去了书房。
他知道,此刻任何话语都可能是雪上加霜。
宋惟和周未面面相觑,脸上的喜悦也收敛了起来。
宋惟轻轻拍了拍陈以肆僵硬的肩膀,声音沉稳地安慰:“一次考试而已,代表不了全部,别太在意。”
周未也赶紧附和:“对啊表哥!路多着呢!你这心态最好了,肯定没事!”
可这些安慰此刻听在陈以肆耳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又遥远。巨大的羞愧感和失落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数字,仿佛要将它盯穿,手指冰凉。
他尤其不敢抬头,不敢去看身旁宋絮的表情。
705分的耀眼成绩和她此刻的平静,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照出了他的狼狈和不合格。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在她面前无地自容。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始终低着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个方向,踉跄着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宋惟和宋絮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默契地没有立刻去打扰他。
周未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屈起手指,用指节轻轻叩了叩门板。
“表哥?”他隔着门,声音放得又轻又缓,试图传递一丝安慰,“真没事儿!考都考完了,别想了呗!你本来也不是走学习这条路的人啊,咱不是说好以后靠才华吃饭嘛!”
房间里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周未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陈以肆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才低低地传出来,充满了自嘲和无力:“我没事……就是……考这点分,太丢人了。”
他正颓然地瘫坐在床沿,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
夜色渐浓,而对面的窗户忽然亮起了温暖的灯光,那是宋絮的房间。
那灯光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他的心,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和距离感,将他紧紧包裹。
更像是一道清晰的分界线,横亘在他和那个耀眼女孩之间,无声地提醒着他彼此之间那看似微小,此刻却仿佛难以逾越的差距。
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和迷茫,如同窗外渐浓的夜色,慢慢将他吞没。
晚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许殷特意做了几个陈以肆爱吃的菜,但香气似乎也驱散不了那股无形的低气压。陈政国和许殷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关于成绩和大学的话题,只是时不时夹菜到他碗里,说着些“多吃点”的闲话。
陈以肆始终埋着头,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食不知味,周未也难得安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桌上的动静。
突然,陈以肆放下了筷子,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这片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抬起头,眼眶周围还泛着未散尽的红晕,但那双总是盛满嬉笑怒骂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倔强和孤注一掷的决心。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宣布:
“爸,妈。我决定了,我要复读。”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寂静的水面。桌上的几人都愣住了。
眼前的陈以肆,仿佛一夜之间被剥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那个插科打诨、活泼开朗、永远没心没肺的少年好像消失了。
陈政国看着儿子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只要你想清楚了,爸支持你。”
许殷的眼圈却瞬间就红了。
她看到的不是决心,而是儿子通红的眼眶和那份被逼到绝境般的疲惫,她心疼得无以复加,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哽咽着说:“……太辛苦了,以肆。”
陈政国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联系好了复读学校的负责人。
一切安排妥当前,他最后一次,极其郑重地问陈以肆:“以肆,复读这条路不比高三轻松,甚至压力更大,你……真的想好了?确定要走?”
陈以肆站得笔直,目光没有任何游移,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用力砸出来的:
“爸,我确定。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一定会咬牙走到黑,不达目的,绝不回头。”
没有人知道,昨天夜里,他对着对面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整整呆坐了一宿。
705分的差距像一道天堑横亘在他眼前,那个安静优秀的女孩仿佛站在对岸,而他却被留在了原地。
自卑、不甘、仰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各种情绪疯狂撕扯着他。
最终,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他做出了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最疯狂、最冲动、也最不像“陈以肆”会做的决定——
复读。
考北大。
他要跨越那道天堑,他要走到对岸去。
九月的热浪,裹挟着全新的生活节奏,汹涌而来。
曾经形影不离的四人组,被高考这座分水岭,冲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宋絮带着那份耀眼夺目的705分,毫无悬念地踏入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燕园,未名湖的波光将成为她新的背景。
宋惟以691的高分,顺利进入了与北大一街之隔的清华园,开启了另一段学术征程。
周未也背着行囊,欢天喜地地融入了北京建筑大学的新集体。
只有陈以肆,像一头被独自留在旧日赛道的困兽,一头扎进了城西那所管理严格、气氛压抑的复读机构里。
他换上了单调的校服,每天的生活被切割成精确的碎片,淹没在无穷无尽的试卷讲义和咖啡因里。
教室的窗户很高,只能看到一小片被切割的天空,窗外梧桐叶渐渐变黄飘落,而窗内的他,仿佛与世隔绝,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一个被不断重复、近乎偏执的目标。
外面的世界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而他的世界,只剩下倒计时和分数排名。
唯一的慰藉,便是周末。
宋惟和周未总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像两个前来“探监”并输送补给他。他们总是拎着满满几大袋零食,水果和各种外卖,噼里啪啦地堆在陈以肆窄小的课桌上,试图用这些世俗的快乐短暂地填满他的枯燥和疲惫。
他们会抢着讲大学里的新鲜事和奇葩室友,会插科打诨,会故意说些烂笑话,试图把那个埋首书堆的陈以肆,暂时变回以前那个开朗爱笑的少年。
而他和宋絮,自那天查分后,仿佛就陷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静默,她从未出现在这所复读机构门口,他也从未主动问起过她的任何消息。
两人之间,隔着的似乎不仅仅是那座著名的“一塔湖图”,还有那整整206分的差距,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怕打扰对方新生活的微妙距离。
他只是在无数个疲惫抬头的间隙,会下意识地望向东方。
那是北大的方向。
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埋下头,将那份沉默的思念和巨大的压力,化作更疯狂的演算和背诵。
宋惟和周未带来的短暂喧嚣过后,宿舍重新归于寂静,陈以肆嚼着他们带来的牛肉干,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台灯将他伏案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周四下午,复读机构的管理比平时稍显宽松。
陈政国和许殷拎着几个保温盒来看儿子。一见到陈以肆,许殷的眼泪就有些止不住。
他瘦了很多,脸颊微微凹陷下去,眼底下挂着淡淡的青黑,唯独那双眼睛,在疲惫中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强。
许殷心疼地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儿子瘦削的脸颊,声音哽咽:“肆肆,累不累?告诉妈妈,是不是特别累?”
陈以肆没有像以前那样不耐烦地躲开,而是微微低下头,方便母亲抚摸,脸上甚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异常耐心:“妈,真不累。别担心,我吃得消。”
看着儿子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和懂事,许殷心里更是酸楚得厉害,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慌忙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掏出一个素雅的信封递过了过去。
“对了,肆肆,这个……是小絮那孩子特意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的。她千叮万嘱,说一定要让你收到。”许殷顿了顿,补充道,“她还说……怕直接寄过来会被淹没在一堆习题册里,你就看不到了。”
陈以肆愣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他迟疑地接过信封,指尖触碰到那细腻的纸张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信封上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一行清秀工整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
一抹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浅浅笑意,不由自主地爬上了他的嘴角,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和阴霾,他紧紧攥着那封信。
深夜,宿舍熄了灯,只剩一盏小小的台灯在书桌上投下一圈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室友早已鼾声大作。
陈以肆却毫无睡意,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展开了信纸。
清冽的,仿佛带着淡淡茉莉清香的墨迹,映入眼帘——
陈以肆:
展信安。
最近过得还好吗?原谅我一直没问过关于你的事。不是因为忘记,恰恰是因为太在意,所以才更害怕贸然出现会打扰你紧绷的节奏和专注的心神。
还记得七岁那年吗?你的核桃莽撞地撞倒了我窗台上那盆精心呵护的茉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灰头土脸,你就那样毫无预兆地闯进了我循规蹈矩的世界。
十七岁那年,你毫不犹豫地拉起我的手,带着我跑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真的会有人愿意义无反顾地拯救我于水火。
我想告诉你,陈以肆,你是我见过最顽强的生命力,你像一株向着阳光疯长的植物,总能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可思议的能量和希望。所以,别怀疑自己,也别害怕前路。
你只管放心地往前冲,不必回头,我会一直在未名湖畔笃定地等着你。
宋絮。
信纸的最后,似乎还有一滴微微晕开的痕迹,不知是书写时滴落的茶水,还是别的什么。
陈以肆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温暖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他内心最柔软、也最需要力量的角落。
白日里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眼眶迅速泛红,他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滚烫的泪水却还是无法抑制地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但这不再是绝望和自卑的泪水。这是一种被彻底理解、被全然信任、被深深期待后,汹涌而出的,充满力量感的泪。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按原折痕折好,郑重地放回信封,然后把它贴身收在了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在每一个坚持不下去的深夜里,汲取到那份沉静而强大的力量。
窗外月色如水,而他心中的道路,从未如此清晰明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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