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诊室外的走廊,灯光冷白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的味道。
抢救室的门紧闭着,上方“抢救中”的灯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红光。
宋絮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虚脱般地瘫坐在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刚才父亲直挺挺倒下的画面和抢救室里传来的急促仪器声,还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让她浑身发冷。
十几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放松:“抢救过来了,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是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急性应激反应,伴有短暂休克。需要立刻转入观察室密切监护,病人非常虚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听到“脱离危险”四个字,宋絮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是这么多天独自硬撑的委屈,恐惧和铺天盖地的疲惫。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
几乎全都来自陈以肆。
他一定也看到了新闻,一定在疯狂地担心她。
可她此刻最需要的,不能是他。
她的指尖在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徘徊了很久。
宋惟。
她知道哥哥对父亲心存芥蒂,甚至可以说是怨恨,网上的风暴他肯定也看到了,但他选择了沉默和远离,她不确定这通电话会不会打搅他,会不会被他拒绝。
犹豫再三,巨大的无助感还是压倒了一切,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听筒里漫长的忙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她脆弱的心脏上。时间一秒秒流逝,希望渐渐熄灭。就在她以为哥哥不会接听,准备挂断的瞬间。
“喂,小絮。”
宋惟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清华宿舍里,宋惟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关于父亲和北大的刺眼新闻,眉头紧锁。他强迫自己关掉页面,戴上耳机,试图隔绝一切。
他告诉自己,那个男人的事,早已与他无关。
然而,当手机屏幕上跳出妹妹的来电时,他的心还是猛地揪了一下,他盯着屏幕犹豫了很久,看着桌上他和母亲还有妹妹的合照,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
电话接通了,那边却迟迟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小絮?”宋惟的心提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急切,“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下一秒,宋絮努力构筑的所有坚强外壳,在听到哥哥声音的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碎得干干净净。
积蓄了太久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用手死死捂住嘴,却还是抑制不住那破碎的哽咽和哭泣声。
瘦弱的肩膀控制不住地轻颤着,断断续续的、带着巨大无助和委屈的哭腔,透过听筒传了过去:
“哥……哥……我好累……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妹妹带着绝望的哭泣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地,反复地割锯着宋惟的心脏。
所有关于父亲的怨愤和刻意保持的距离,在这一刻,被这哭声击得粉碎。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抓过外套,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别哭,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找你。”
为了父亲,他或许可以冷漠转身。
但为了宋絮。
母亲留在这世上最珍贵的礼物,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愿意再次踏入那片他本想永远逃离的漩涡。
宋惟一路催促着出租车司机赶到医院,冲进门诊大厅,目光焦急地四处搜寻。
夜晚的医院人已不多,空旷的大厅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孤零零拿着单据,茫然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的瘦弱背影。
她手里捏着一叠单据,微微低着头,单薄的肩膀像是承受不住重量般微微垮着,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冰冷的白光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里,显得格外渺小无助。
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宋惟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实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放轻脚步,快步走过去,在她身后停下,声音里带着一路赶来的微喘和不容错辨的心疼:
“小絮。”
熟悉的嗓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宋絮紧锁的心门和强撑的堤坝。
她猛地转过身,看到风尘仆仆、眉头紧锁的哥哥就站在眼前时,连日来所有积压的恐惧、委屈、孤独和强装出来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宋惟的心瞬间被她的眼泪浸得又酸又软。他立刻上前一步,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拭去她滚烫的泪珠,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责备和更深的心疼:
“你这个小傻子……遇到这么大的事,一个人硬扛了这么多天……怎么就不知道早点给我打电话?嗯?”
宋絮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胡乱地用手抹着满脸的泪痕,抽噎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我怕……你会嫌烦……怕会打扰你……怕你不想再管……爸的事……”
“说什么胡话!”宋惟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双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听着,宋絮,我是你哥!亲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跟那个人之间怎么样,你永远是我妹妹!你的事,永远是我第一重要的事!听见没有?发生任何事,都必须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这番霸道却充满保护欲的话语,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安慰,反而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宋絮最后的防线。
“哥……呜呜……”
她再也支撑不住,压抑的哭声骤然决堤,从低声的啜泣变成了彻底崩溃,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猛地扑进宋惟的怀里,双手死死攥住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将整张脸深深埋在他的肩膀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悲伤和释放而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宋惟的肩头。
他僵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收紧手臂,将哭得浑身发软颤抖的妹妹搂在怀里,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时候宋絮哭了,他也会这样轻轻地拍她的后背,无声地传递着支撑和力量。
医院冷白的灯光下,人来人往的大厅角落,兄妹二人紧紧相拥。
一个用尽全身力气哭泣,释放着所有的痛苦;一个用坚实温暖的怀抱,沉默地接纳着她的一切,成为了她此刻唯一且最后的依靠。
安顿好父亲转入观察室后,宋絮和宋惟并肩靠在医院走廊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暂时得以喘息。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旷寂静,只有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轻微的仪器滴答声。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宋絮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凉风一吹,她忍不住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
宋惟立刻皱起眉,二话没说,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肩上,将她瘦弱的身体裹紧。
宋絮没有拒绝,她将脸埋在外套的领口里,哭过后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哥……这件事,陈以肆……他也全都知道了。”
宋絮的话很轻,说出口的话随着风飘走了,好像怎么握都握不住。
“嗯,我猜到了。”宋惟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我这周一直在学校忙项目,还没机会见他。但网络上传成那样,他不可能不知道。”
一阵沉默。只有风声细微地穿梭。
良久,宋絮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几乎要被风吹散,里面充满了无尽的迷茫和痛苦:“我不想耽误他…他复读那么苦,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可我……我又真的好舍不得他……”
这句话她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刚一出口,就被夜风卷走,飘散在空气里,抓不住,也留不下。
宋惟侧过头,借着走廊昏暗的光线,看着妹妹苍白憔悴的侧脸和红肿的眼睛。
他的语气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怎么会是耽误呢?你以为你离开他,他就能心无旁骛了?那小子一根筋,喜欢一个人就会掏心掏肺。你要是因为这种原因推开他,他才会真的崩溃。”
像是开玩笑,又像是真心话。
宋絮没有再回应,只是沉默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她湿润的眼眸。她指尖颤抖着,点开了那个几乎被未读消息塞满的对话框。
一条又一条的信息,像潮水般涌现在她眼前——
「宋絮,你怎么样?最近过得还好吗?校园生活还开心吗?」
「宋絮,你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吗?」
「宋絮!你很忙吗?怎么都没空回我的消息?」
「宋絮,市一模我考了574,离你又近了一步,不打算表扬表扬我吗?」
「宋絮,我有好好学习,也很想你,你呢?怎么去了北大就把我忘了!」
「宋絮,你手机是不是坏了?你学校的电话是多少?要不我送你个手机?」
「宋絮,今天的夕阳好美,你看见了吗?」
「宋絮,一定要天天开心。」
「宋絮,你还好吗?我去北大找你,宿管阿姨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宿舍了,你还好吗?宋叔叔的事一定不是真的,宋叔叔不会做那样的事的!你千万不要做傻事,看到信息了就回我一下吧,一个表情包也行,我很担心你。」
「宋絮,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都不接,最近又要模考了,我不能再给你发消息了,你可以给我打我们学校的座机,660---0122616,我等你的电话。」
看着这些从日常问候到焦急寻找,从分享进步到卑微恳求的文字,跨越了时间的刻度,记录着他从不曾停歇的牵挂和一步步加深的担忧。
宋絮的视线彻底模糊了。
滚烫的泪水像断了线的豆大的珠子,毫无预兆地,一颗接一颗地狠狠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片湿痕。
她拼命地想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弯,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陈以肆这个……傻子……”
宋惟在一旁,也看清了那些密密麻麻、几乎溢出屏幕的关心。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不解和些许责备:“既然他都这样了……你怎么不回他呢?他那么喜欢你,你不会看出来吧?”
宋絮猛地抬起头,泪水流淌得更凶。
她摇着头,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推开:
“他就是因为我才去复读的!他拼了命地想考过来,他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我,可现在我家变成了这样,我的父亲身败名裂,我也成了人人唾弃的‘□□犯的女儿’,我还有什么资格……凭什么去耽误他的前程?!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可能了!不可能的!”
最后几句话,她几乎是嘶哑地低吼出来,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般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痛苦,仿佛在说服宋惟,更是在说服那个还在心底偷偷奢望的自己。
宋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沉稳而带着安抚人心的温度。
“爸的事还在调查中,别太担心。我去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一切都会没事的。”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像一块压舱石,试图稳住她动荡的情绪。
宋絮深吸了一口气,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地灌入胸腔,却奇异地让她逐渐平静下来。
她点了点头,是啊,官方结论尚未下达,一切都还存在转圜的余地,此刻的绝望还为时过早。
夜深了,医院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只有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宋絮独自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旁,望着窗外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泛红的夜空,思绪纷乱如麻。
那些指控、父亲的背影、网上的恶言、陈以肆铺天盖地的信息……所有画面在她脑中纠缠冲撞。
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缓缓掏出手机。屏幕冷白的光照亮了她疲惫却异常平静的脸。
她没有再去看任何一条新消息,只是指尖微动,长久地按住侧边键,她看着屏幕上陈以肆最后那条信息的定格画面,最后决绝地关机。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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