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的水落石出,带来了程序上的“拨乱反正”。
宋卫平教授恢复了他在北大的所有职务和名誉。
校方领导亲自登门致歉,并给予了相应的经济补偿,言辞恳切,试图弥补这场无妄之灾带来的巨大创伤。
那些曾经在校园论坛上肆无忌惮地人肉、辱骂宋絮的学生,也被一一揪出,由周随带队,依法传唤至警局,进行了严厉的训诫和处罚。
周随看着那些坐在审讯室里、大多面露惶恐或仍带一丝不忿的年轻面孔,眼神冷冽如冰,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
“网络从来都不是法外之地。别以为隔着屏幕就能为所欲为。当你怀着恶意敲下每一个字的时候,你手里的键盘就是最锋利的刀,你早就已经在实施一场看不见的谋杀。”
最终,几个情节特别恶劣的带头者,被依法判处了拘役和罚款。
曾经疏远、孤立甚至背后非议过宋絮的室友和班级学委,在真相大白后,也纷纷面露尴尬和愧疚地前来道歉。
学委甚至谄媚地说:“我一直都相信宋教授是个好人!”
宋絮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关系,都过去了,我没在意过。”
她的语气平和得近乎疏离,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那些曾经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的目光和言语,似乎真的被她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她尝试着调节自己,也逼迫着自己从这场无端的事件中走出来,开始她做不到,她害怕社交,甚至害怕呆在公众场合,一旦进入到陌生的环境,她会干呕甚至是呕吐。
渐渐地她连课都不再去上。
辅导员很担心她,也不想浪费她这么好的人才,帮她申请了去英国留学,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最亲近的哥哥宋惟,早已默默地办好了所有手续。
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她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独自一人来到了首都国际机场。。巨大的航站楼里人来人往,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和决绝。
在通过安检口前,她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太多梦想、荣耀、以及最终破碎与伤痛的城市。
然后,她掏出手机,开机,点开那个无比熟悉、塞满了未读消息的对话框。
她沉默地看了很久,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只是极其简短地敲下了一行字。
没有告别。
没有解释。
「陈以肆,你一定会考上北大的。我相信你,别担心我,我没事,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找我了。」
点击发送。
然后,她干脆利落地将手机卡取出,轻轻折成两半,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
像是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所有纠葛。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登机口,终于不再是窒息的空气包裹着她,身影消失在通往国际出发的通道尽头,如同一滴汇入海洋的水,悄然去往一个无人知晓她伤痛的地方。
飞机起飞,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连呼吸都似乎是更新鲜的空气。
而那条注定石沉大海、再无回音的信息,则带着她所有的未言之痛和最后温柔的决绝,穿越城市的信号塔,飞向了城西那所封闭的复读学校里,那个还在为了与她并肩而拼命努力的少年手中。
周日下午,是复读学校每周短暂发放手机的时间,陈以肆刚一拿到手机,开机,屏幕上就弹出了那条来自宋絮的,一条孤零零的信息。
他点开一看,只觉得奇怪,为什么会给他发这些话,疑问还没问出口,他忽地删掉了聊天框里的字。
宋絮像是在跟他告别,他没回她,或许是不敢回她,他怕此刻的美好又会转瞬即逝。
时间在紧张的备考中飞逝,转眼就到了年末。过年期间,家家户户团圆喜庆,陈以肆却敏锐地发现,宋絮一直没有出现。
他忍不住问宋惟,宋惟只是神色如常地告诉他,小絮回苏州陪他们小姨过年了,那边暖和,让她散散心。
陈以肆相信了,虽然有些想念,但也没再多问。宋惟看着他毫无怀疑的样子,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
他早就去北大打听过,知道妹妹已经远赴英国留学。他握着手机,看着宋絮那个再也打不通的号码和永远不会回复的对话框,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不敢想象,如果陈以肆知道了真相,这个正拼尽全力向着目标冲刺的少年,会不会瞬间崩溃。
六月,高考如期而至,又匆匆结束。
成绩公布的那天,家里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当陈以肆自己用颤抖的手输入准考证号,屏幕上跳出那个数字。
682。
许殷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她一把抱住儿子,又哭又笑,反复摩挲着他的后背,嘴里喃喃着:“好孩子……我的好孩子……苦了你了……值了!一切都值了!”
周未更是兴奋得直接跳上了沙发,挥舞着拳头,扯着嗓子大喊:“682!表哥!是682啊!牛逼!太牛逼了!” 他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向全世界宣告。
而风暴中心的陈以肆,反而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数字,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将过去一年所有的汗水、泪水、压力和委屈,都在这口气中缓缓吐出。
他的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沉稳和淡淡的、却无比坚定的光芒。历经磨砺,少年仿佛一夜之间真正长大了。
连一向情绪内敛的陈政国,也忍不住别过头,悄悄用手指揩了下眼角。儿子吃了多少苦,他们做父母的比谁都清楚。如今这个成绩,是对他所有努力最好的回报。
“太好了……太好了……”陈政国声音有些沙哑,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得偿所愿!儿子,你是好样的!”
在一片激动的泪水和欢呼声中,陈以肆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宋絮。他脸上终于绽放出灿烂的、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明亮笑容,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
“我要告诉宋絮!我做到了!我终于可以……可以和她并肩了!”他的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飞快地敲打着屏幕,想要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最想分享的人。
一旁的宋惟看着这一幕,看着陈以肆眼中那毫无阴霾的、充满希望和憧憬的光芒,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过身,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击碎这个少年此刻全部的快乐和期待,更不敢去想,当那份石沉大海的等待最终耗尽他的希望时,会发生什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宋絮的消息框始终沉寂如深海。
陈以肆发送的每一条信息都像石沉大海,拨打的每一个电话都传来冰冷而重复的关机提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像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终于按捺不住,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再次踏入了北大的校门。这一次,他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怀揣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试图在这座偌大的校园里搜寻她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他去了她曾经提过的图书馆角落,那里坐着陌生的面孔;他走过未名湖畔她曾说风景好的长椅,上面空无一人;他甚至鼓起勇气,再次敲响了她宿舍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陌生的女生,疑惑地看着他:“你找谁?”
“请问……宋絮是住这个寝室吗?”
“宋絮?哦,你说那个之前休学的女生啊?她早就搬走了,好像出国了吧?具体不清楚。”
“出国了……搬走了……”这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他道了谢,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梯,脚步虚浮。阳光透过古典的窗棂照进走廊,在他梦寐以求的学术圣殿里投下明亮的光斑,此刻却只让他感到刺眼和眩晕。
他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跌坐在走廊冰凉的长椅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脊背无力地弯了下去。
周围是抱着书本匆匆走过的学子,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和青春的气息,这一切曾是他奋斗的全部意义和向往。
可此刻,这座神圣的殿堂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空洞的符号,每一砖每一瓦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失去和徒劳。
他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不知过了多久,两双熟悉的运动鞋停在了他低垂的视线前。
宋惟和周未气喘吁吁地找到了他,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焦急。
他们显然找了他很久。
宋惟看着他这副彻底被击垮的模样,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他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此刻却依然觉得开口无比艰难。他蹲下身,手轻轻放在陈以肆剧烈颤抖的肩膀上,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忍:
“以肆……我们回家吧。”
陈以肆没有反应,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宋惟深吸一口气,终于艰难地吐出那个残酷的真相:“小絮她……她已经不在国内了,她去了英国留学。那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她需要时间……需要换个环境静静。以肆,你……你能理解的,对吗?”
一直沉默低着头的陈以肆,在听到“英国留学”四个字时,身体猛地僵住。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当宋惟和周未看到他那张脸时,都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眶通红,蓄满了泪水。
那双总是明亮炽热、充满朝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茫然无措的巨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下一秒,那强撑了许久的、脆弱的堤坝轰然决堤。
所有的委屈、不解、恐惧和失去的痛苦,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坚强。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终于发出了压抑已久的、破碎的哭喊,声音嘶哑得令人心碎:
“她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她连一句话都不肯留给我……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反复重复着“她不要我了”,仿佛这是唯一能解释这巨大失落和痛苦的句子。
周未的眼圈也瞬间红了,别过头不忍再看。宋惟用力地闭了闭眼,将涌上的酸楚逼退,然后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强硬地将哭得浑身发软、几乎无法站立的陈以肆从椅子上架起来,紧紧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大部分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
“走了,回家。”宋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别再看了。”
周未也立刻上前,扶住陈以肆的另一边。两人半扶半抱地,将这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血的少年,带离了这片他曾拼尽一切想要抵达、如今却只剩下心碎和荒芜的“应许之地”。
周围的学生有的抱着书,有的带着耳机,都向他们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阳光依旧明媚,湖畔的柳枝依然轻柔。
只是对于陈以肆而言,这座梦想学府的光芒,已然熄灭,化作了一把最锋利也最冰冷的刃,精准地刺穿了他年少时最赤诚、最热烈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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