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迈着小脚,小鸟一般飞的跑过去。
女人站在小院子里,纤瘦的身影倚立在一树盛开的玉兰花下,闻声回头,温婉一笑,眉目间淡淡萦绕着的愁绪霎时烟消云散,蹲下来将她圈在怀中抱了抱,爱惜地唤道:“我的囡囡。”
瓷碗摔碎,粗声怒吼,旁人劝阻,一片嘈杂声,还有连夜车马奔波,母亲通红的眼眶,无助的眼泪都恍若前尘旧梦,在这温暖的怀抱里让她尽数忘却。
女人另一只手探入一旁地上刚搁下的针线木盘里,摸到一只浅青色的小锦囊,在她黑亮亮的眼睛前提着绳晃了晃,笑道:“娘给你绣的,喜欢吗?”
她那双扑朔的大眼睛紧随着那锦囊上边正晃荡的白色玉兰花晃荡,反复眨巴了好几下,在确认自己没在做梦之后猛的扑了过去,大喜道:“娘!这果真跟屿安哥哥的钱袋相差无几!囡囡喜欢,只要是娘给的囡囡都喜欢!”
这一扑可厉害了,女人的身形竟被这小崽子扑的晃了两下。
她仍笑着,蹭了蹭小孩的面颊,将她扶正,柔声道:“别动,不许丢了哦,娘给你戴好。”
贺花白连连应声。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门外忽地响起了脚步声。
女人抬头,系着红绳的手一顿,那双总是很淡定温柔的双眼似乎突然间泛起了惊愕的波。
贺花白寻声望过去,那是一个身形很高大的男人,虽然看着年纪轻轻,衣着也低调内敛,却尤自隐约彰显出一派气度不凡,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抬头见母亲的眼眶却红了,她眨了眨眼睛。
那男人的视线隐约从母亲那落到母亲手上的那只锦囊上、再移到她的脸上。
女人的嘴唇翕动半响,道:“你……你怎么来了?爹他……”
“姐!”那男子徒然打断了女人半响不成句子的声语:“你就那么相信他一定会有出息吗?爹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后悔还……”
母亲忽然将她拉入怀里,道:“够了!”
又坚定地道:“他的勤恳他的努力他如何寒窗苦读如何悬锥考功名的我也能看见,既然当初我心甘情愿,断不会中途后悔。至于瞧不瞧得起什么的流言蜚语,我当听不懂,阶级权贵什么的我从来不看重,我不会瞧不起,我只信有志者事竟成,寒门亦能出贵子。父亲那若有一日他功成名就我自会去拜访,若无功名,就此平淡我也愿意,父亲他逼迫也无用,我半生规矩但我不开心,现下我已有家室,夫君也一直待我不薄,你若是来同我吃一杯茶叙个亲情,院里坐。”
那男人在院门处僵立了半响,终于叹了口气,进来了。
贺花白被搂在怀里,母亲将她抱进房内,系好红绳,亲了亲她的脸,道:“囡囡乖,困了就睡,待会娘来找你。”
她笑笑,眨眨眼,低头又望望手中紧攥着的锦囊,用力地点了点头。
——
子衿搁下青笛,再度望过去,似好奇又似不解的看着她。
她嘴角带笑,囫囵地喃喃着什么,说了半响,也听不清,他无聊至极,抬步上前,刚走到床边,乞料床太窄,她也不知哪养成的坏毛病,滚了又滚,突然一滚滚下了床,扑通一声顺着矮阶滚到了他脚边,他一愣。
她竟还似浑然不觉,翻了个身挨着他的腿继续睡的香甜。
“……”
他放在背后的手指抽动半响,犹豫三秒后,果断决定,转身就走,地上不也睡得香嘛。
六秒后,他在室内转了个圈又回来了,盯着她白里透粉,浅唇带笑的模样蹲下身看了半响,没再听见梦话,料想着应该是睡沉了,便试探性地伸出双手,推着她微微翻了个身,背对自己,她依然没反应。
他似乎放心了,一手抓住她右肩,让她头枕着自己手臂,一手抄住她膝弯,将她抱起来,小心地放到床上,少女的身体既瘦又软,对于他时常练剑策马的手来说,如同一团轻飘飘的棉花糖。
他一再尽量不碰到她。
俯身时,他看着那少女仰头时露出来的白皙脖颈间格外刺眼的红绳以及数道结痂还有淤青,自嘲般的笑了笑,曾誓立不理红尘事,曾自诩视命如草芥,杀人不眨眼,竟也会救人。
他正欲脱手时,怎料她突然一动,枕着他的手臂,将脸埋在他胸口处蹭了蹭。
“……”
那少女软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回他听清了,她唤道:“娘。”
“…………”
这辈子敢直呼他全名的没几个,被这样乱七八糟的叫她还是头一个。
他这次反倒不恼了,有些习以为常,甚至有些莫名想笑,右手慢慢延着她的脖颈抽出来,在滑到触感细腻的脖颈处时,他眉心微微抽动了两下,正当要全身而退,指尖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随即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怀里人沉稳均匀的呼吸倏地停了一瞬。
他一低头,那呼吸却又一如往常,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他极快地收手脱身,拿上剑,出去了。
黄昏下,脚步有些乱。
——
待到天色昏暗,他裹挟着一阵寒风开了门的时候,她已然坐起来了,却是整个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听见响动立马抬起了头。
“是……你吗?”贺花白看不见,有些忐忑的问。
他不知怎的,没回应,径直走到她床边小案上搁下从街市上带来的粥。
贺花白霎时心一提,又道:“子衿?是你吗?”
这次却并未有任何迟疑,他应道:“是我,下来吃饭。”
他看着她顿时明显放松下来的肩部,倒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她身上那些青紫不一,甚至留疤结痂的伤,虽细微,但很明显,是人为。那这次呢?是人为还是意外?
他回过神,又见她略微尴尬地半坐在床边半响不动,他汗颜,忘了,她看不见。
子衿倾过来,探出一只手,宽大的掌心、修长的十指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纤细的手腕包裹在其中。
那股她枕着睡了半天的淡香又扑面而来,贺花白突然觉得被握的地方有些麻。
她方才坐定,因为着实饿了,别的什么也顾不了了,只埋头喝粥。
子衿就坐在她对面,翘着腿,磕着瓜子,有一瞥没一瞥的看着她抿粥,看着她低头弯颈,视线忽然被那白皙脖颈间一弯格外刺眼的红色细绳夺了过去,无言间突然就对那个不知好歹勾自己的东西有了定夺,他喉咙一动,轻轻一啧。
——
昏光笼着他挺拔的身形,他仔细地擦着剑,烛火随着他动作间带起的风微微摇晃,他盯着那依旧笔直漂亮的剑锋,脑海中自动现出了那四处高墙如山,如捣云宫,割天为顶的柳宗堂。
“以己为刃,杨我族魂!”
“以身为祭,壮我柳宗!”
他的记忆被囚在那四方高墙角的笼里,不觉间深皱起了眉头,擦剑的动作越来越慢。
心魔猖狂。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加速催化,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背后忽的脚步声微动,烛火一灭,他霎时起身提剑,转瞬间剑就以雷霆之势准确的横上了对方的脖子,剑光雪亮,只听他一声冷喝,道:“谁?!”
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贺花白只觉脖间一凉一轻,她惊愕之际,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即温声道:“……子衿,是我。”
那剑依旧横着,她又道:“对了……我名字叫……”
“不必。”他甚至是有些冷漠无情地打断她道。
随即便撤了剑,出门。
她愣在原地,纠结半响,欲言又止。
最终——
“子衿?”
脚步声在小院子里顿住了。
“我……不久是我娘忌日,你……可以陪我一起吗?如果我眼睛好了的话……”贺花白微微缩着脖子,沉浸在那香里,等着回音,手指攥的发白。
那边沉默半响,方道:“好”。
她一愣,旋即冲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粲然一笑:“谢谢。”
门开了又合,贺花白立马蹲在地上,在黑暗中摸索,在这里住了几日,她已然能大概摸清这个房间的布局和方位,方才她能确定锦囊掉的不远,便探手摸索,可四处摸了半响,几乎整个屋子都摸了个遍,却什么也没摸到。
贺花白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这还能掉到哪去?
然时摸时空,越摸越懊恼,焦急心道:“摸不着不睡觉。”
于是翌日——
他一进门,提着东西险些直接踩到她的手。
“你在干嘛?!”
贺花白晃着昏昏欲睡的脑袋,挪了挪摇摇欲坠的身体,轻飘飘地道:“找……找东西。”
他立了会儿,开口道:“什么东西?”
“一根红绳着的浅青色小锦囊,上边还带绣着一朵白玉兰。”她又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应该啊,明明就掉在我脚边,怎么翻遍了都找不到。”
他又沉默了半响,略微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找了一个晚上没睡觉?”
她忙不迭点头,脑中微亮,诚实地道:“很重要!”
一个大活人一块找总比一个瞎子找强!
贺花白还未开口求,柳子衿便道:“哦……那我帮你一块找……你先吃饭。”顿了顿,又补充道:“可能掉哪个角落了吧,总能找到的。”
只是不知为何,子衿的语气也跟着一起有气无力似的飘忽了。
贺花白一想也是,稍稍放心,开始动粥吃包子,然没一会儿就眼皮直打架,她以前就算是偶尔睡柴房,每日也是睡的准时睡的香。突然一夜不睡,包子啃了口皮就脑袋直磕,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碗上磕。
她无意识地将碗移开了点,然后脑袋一歪,枕着捏包子的手臂,睡着了。
子衿一直蹲在地上,却没动。
忽然抬了下眼,见状再敛眸,十指摊开,掌心中赫然是个浅青色的小锦囊,望着中间那朵纯白色的玉兰花,他咽了下喉咙。
须児,他再次抬眼看向贺花白,顿了顿,轻声道:“……过会再还吧。”
话一说完,目光再移到她依稀露出的一段光溜脖颈上,复又移到她面上。
“……”
骤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他霍然起身,飞快起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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