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搞什么!”两分钟后,云绮觉得恢复了一些,生气地质问阿尔吉侬,“咳咳……我好难受。”
余光瞥到手机屏幕上,对方又在输入文字,她觉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道:“说话!我不信你不能加载一个语音模块。”
“……对不起。”通过云绮的手机扬声器发出的是很明显的电脑合成的声音,虽然在道歉,语调却像一块光光的木板。
云绮想要求对方换一个有感情一些的音源,又因为疲惫放弃。
阿尔吉侬继续道:“可能是我没有控制好共感的程度,非常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云绮沉默地处理一地狼藉,她用纸巾擦干净打翻的咖啡,又一颗颗捡起冰块丢进马桶。
指尖感受到冰块的凉意,云绮波动的情绪好像被抚平了一些。捡冰块的时候,她开始思考要不要干脆把眼镜丢在这个厕所隔间、直接走掉算了。被这样半是请求、半是逼迫的指挥着行动……更何况阿尔吉侬什么报酬都没有许诺给云绮。
但是,好奇心隐秘地探出了头。阿尔吉侬的存在和藏匿方式、共感眼镜超越当前水平的技术力、抽屉里的那一沓旧照片……这些谜团缠绕着云绮,仿佛长出触手、拉着她的衣服,不让她就此转头离去。
“给我讲清楚一切。”最终,云绮决定听一听阿尔吉侬的解释,并下定决心,如果对方继续当谜语人,她出门就要去找警备队报案,“你是谁?怎么变成这样的?为什么找上我?”
似乎是听出了云绮语气里的坚决,阿尔吉侬叹息一声,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但你确实应该有知情权。请耐心听我说。”
“我的卡利斯提联邦公民身份已经被注销,关于我是谁,能透露给你的只有我曾经就职于联邦科学院。”
“变成这样的原因么,我得了一种罕见的神经退行性疾病。一开始只是右手麻痹无力,后来喝很浓很浓的咖啡也尝不出味道。”
“我去医院就诊,医生们也束手无策。他们告诉我,知觉减退只是第一阶段的症状,后面还会伴随认知功能障碍。”
“我是从事脑力工作的人,接受不了自己有天会分不清季节或恋人、记不清早饭吃了什么。所以,我盗用了一位大人物准备的意识上传服务。哈哈,说是服务,其实只服务那大人物一人,相当于一颗长生不死药。”
“但是,虽然成为了数字生命,思维不会再衰退,我却永远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知觉。我想品尝咖啡的味道,想再感受一次疼痛;最重要的是,我想再看一眼从实验室窗户看向外面时、春天傍晚的粉色天空。我非常后悔,可一切无法重来。好在,共感设备是我生前的研究领域之一,所以,我引诱了一些人。”
“我设法让那些人使用共感设备,在我计算好的时间去看天空。很可惜,非常接近我记忆中的颜色,但仍有一丝不同。所以,还记得你的入学体检报告吗?那是我帮你解决的。”
想到接到电话复诊后变得没有异常的体检报告,云绮恍然大悟。
“我也是天生的右眼虹膜异常者,经手术治愈,又因病复发。我记忆中天空的颜色,其实是有误差的——一只眼睛低了15%的饱和度。想明白这点后,我放弃了吸引正常人进行共感,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直到你出现。”
“这就是你的三个问题的答案。现在,我诚挚地希望你继续帮助我。”
阿尔吉侬漫长的叙述结束,云绮竟有一种仿佛过了十年的感觉。许多情绪堆积在心口,最终,她出乎意料地问了一个最不相干的问题。
“你为什么用‘阿尔吉侬’做你的代称?”
“……啊?”饶是阿尔吉侬也没料到,一番坦白之后会面对这样的疑问,不过,它还是回复道:“这出自我最喜欢的一本书,《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阿尔吉侬’是一只实验小白鼠的名字,但由我来解释故事的隐喻和选择这个名字的理由未免无趣了,推荐你去自己探索哦。”
云绮愤愤地想,什么啊,话只说一半吊人胃口。尽管如此,她还是默默记下了书名。
她感到,提到喜欢的书时,阿尔吉侬恢复了一些俏皮。那种因热爱什么而产生的轻快和喜悦令云绮反而更伤感了。
从刚才听到阿尔吉侬描述它生前病情时,云绮就在想,一个聪明自负的人偏偏得了这样的病,一语带过的背后,不知道是多长时间的日煎月熬?听到它因数字生命无法感知真实而后悔时,云绮又忍不住心软而产生同情。
于是,她生硬地道:“我接下来几周都会很忙,忙完了你可以联系我。”
“噢!我这么贪心,你还愿意继续帮助我,真是太好啦。”阿尔吉侬欢呼。紧接着,它又狡黠道:“是不是要预习《量子力学数学基础》、准备课前小测呀,嘿嘿,要不要我帮你?”
“你怎么知道我的课程表……算了,你连体检报告都能篡改。”云绮道,“你还知道这门课有变态的课前小测?”
“大概、也许是谁当助教时遗留的传统吧……哈哈……”
云绮见了鬼的从合成的声音中听出了一分不好意思,想到某种可能性,不禁怒目而视。
阿尔吉侬迅速转移话题:“总之!预习时有不懂的都可以问我,小测也可以偷偷把题目拍下来。保你拿A!”
“拿A就算了,不挂科就行。”云绮将共感眼镜收进盒子、盒子放回单肩包,拧开门锁,离开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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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后,林宇办公室门口,云绮急得团团转。
“林老师怎么偏偏今天不在办公室,救命,我的开题报告还没找导师签字……”
路过的夏莉莉同情道:“下次有需要签字的、急着交的材料,提前跟老师约时间呀。”
云绮苦着脸道:“我知道错了师姐。昨晚熬夜改完的,早上才想起给林老师发消息,结果他没有回复。我鼓起勇气打了电话,也没接通。”
夏莉莉热心地帮忙想办法:“咦?电话也不接么,会不会是在开会?不过这会儿都下午了,你早上发的消息还没回复,失联一天不是林老师的风格呀。”
两人站在办公室门口说话时,又路过一位年约花甲的老先生。大概是听到了“失联一天”、“林老师”几个关键词,老先生插了句嘴:“又快春分了,林宇大概是去看女朋友了吧。”
“院长好……什么?!林老师女朋友?”夏莉莉见到老先生,恭敬问好,紧接着爆发出一声惊呼,吓得本来很焦虑的云绮为之一振。
被称呼为院长的老先生名叫周飞,是夏莉莉和云绮导师的导师,师爷。此时周飞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一样,摆摆手道:“唉,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紧接着快步走开。
被留在原地的夏莉莉和云绮大眼瞪小眼,夏莉莉正要说点什么,云绮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林宇的来电。
“喂,老师好……对,我的开题报告需要导师签字,今天下班前要交到学院办公室,我现在就在您办公室门口……哦哦,好,我回去等,谢谢老师。”
夏莉莉在一旁忍住没出声,待云绮挂断电话,连忙问道:“林老师怎么说?”
云绮道:“林老师就说马上回科学院给我签字。另外他办公室锁了,没带钥匙,让我回我工位等着就行。”
“那刚才院长说的是怎么回事?哇,你也听到了吧,林老师居然有女朋友。”夏莉莉兴奋地八卦着,一边跟云绮一起往学生工位区走,“我陪你等会儿,等下一定要问出来点什么。”
云绮没有夏莉莉那么热爱八卦,并且也不具备当面八卦导师的胆量,不过回想起周飞院长的原话,忍不住和夏莉莉讨论起来:“照院长说的,春分和看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夏莉莉猜测道:“或许他们是一年才见一次的新型关系?”
云绮道:“没谈过,不懂。”
十几分钟后,林宇赶到。刚一照面,两位女生就注意到老师今天穿得和平时很不一样,明显正式一些,身上倒是很违和的有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林宇拿过笔,给云绮的开题报告签上字,并没有多说什么。
夏莉莉欲言又止,她看出老师的表情有点伤感。认定院长说的林宇是去看女友了,夏莉莉脑补一番俩人为人生规划大吵一架、甚至提出分手之类的戏码,不敢轻易开口问,怕戳到老师的伤心处。
但她终究没忍住,选择了旁敲侧击:“老师,刚才我们等的时候碰见了周院长,他说……”
林宇茫然道:“他说什么?”
夏莉莉看了一圈,四周没几个学生,也没注意她们这边,遂低声飞速道:“院长说您去看女朋友了。您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啊?”
说出口夏莉莉就后悔了,缩了缩脖子等着来自老师的一顿好骂。
没想到的是,林宇只是随和地笑了笑,道:“周老师怎么跟你们说这个。”
夏莉莉讷讷地道:“就是,和云绮说道您今天失联一天,很反常……”
“哦,我请了假的。今天是我女友的忌日。”
林宇平淡地回答。
夏莉莉和一旁竖着耳朵听的云绮两人齐齐蒙圈。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林宇径自离开。
看着老师的背影,夏莉莉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耳光:“我真该死啊,我早怎么没想到……”
云绮连忙安慰师姐:“没事没事,不知者不怪。”
一边说着,云绮却忽然想起几周前的一些对话。
“不会这么巧吧……”她自言自语道。
但是,这个猜想也太惊悚了。
云绮甩了甩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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