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哪会有这么不巧的事？云绮想。
前脚她碰到一个已经死去的幽灵，后脚就得知林老师有个过世的女友，种种细节让云绮控制不住地联想，其实两人就是情侣吧。
她甚至想到了那个三十二岁逝世的研究员，纪言。对方就那么站在十几年前旧都的冬天里，一双美目从回忆中清冷地望向云绮……
她决定试探一下阿尔吉侬。
说起来，阿尔吉侬最爱的那部小说、也是它名字的出处，云绮还没来得及看。她于是拆开快递包装，撕掉书本的塑封，翻到第一章开始读。
……读了开头云绮就陷入了沉默。
主角叫查理·高登。根据之前师姐夏莉莉说的，林老师家的三花猫也叫查理。还是那句话，天底下哪会有这么不巧的事。
云绮在手机上打字。
【你之前说过你有恋人对不对？能和我讲讲他吗？】
【阿尔吉侬：我那么悲惨的命运，你居然只关心其中桃色的部分吗！】
【不要装模作样地转移话题，八卦乃是人类的天性。】
【阿尔吉侬：好吧，好吧。你为我冒这样的风险，我有用八卦娱乐你的义务。想问什么？】
问什么？云绮反而被问住了。犹豫一会儿，她打字。
【就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怎么在一起的。】
【阿尔吉侬：嗯……我是他的师姐。我博士快毕业时，他考到了我的导师门下。就是这么认识的。】
【阿尔吉侬：本来我们相处得挺融洽的。但我毕业后留任科学院，我们的导师有意让我做他的共同指导，他却特别激烈地反对，好像很嫌弃我一样，从那之后我就不给他好脸色。】
【阿尔吉侬：不过他好像看不懂人脸色，我去喂流浪猫，他也巴巴地跟在后面，用那种无辜的狗狗眼神看我。我就心软了，还跟他一起玩。直到他也毕业，同样留任科学院。】
【阿尔吉侬：接到聘书的那天晚上，他毫无征兆地把我约出来告白，稀里哗啦的说了很多话。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怕对我影响不好、所以现在才敢说之类的。我脑子一抽，觉得他挺可爱的，就答应了。】
【阿尔吉侬：故事就是这样。哎，是不是讲得很不浪漫？】
看到开头的“师姐”处，云绮尚能镇定地想，原来老师是姐控。
说到一起去喂猫，云绮更是自觉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但阿尔吉侬讲到“无辜的狗狗眼神”时，云绮终于忍不住地感到崩坏——救命，以后还怎么直视林老师。
深呼吸、深呼吸！云绮这样在心中默念，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她继续套话。
【是挺不浪漫的，一点细节都没有。比如，你喂的那只猫是什么品种？】
很幸运，对方并没有发现云绮的算盘。
【阿尔吉侬：是一只很漂亮的三花猫。】
哦嚯。
云绮打了个响指，拼图又对上了一块。
【刚好我的导师林宇老师也养了一只三花猫。】
【你说，是不是就是你们当初喂的那一只呀？】
【共感眼镜上面的“JY”，是不是你的名字，纪言？】
面对云绮的连环问题，阿尔吉侬沉默了。
不管对方是要承认、否认还是拒不回答，云绮心中已经认定，阿尔吉侬就是林宇早逝的女友。她甚至想追问，阿尔吉侬选中她来共感，是不是因为自己是林老师的学生？不过这个问题有些微妙，云绮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如此念头。
但阿尔吉侬接下来的问题着实出其不意。
【阿尔吉侬：唉。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结束之后，你要拿什么来全身而退？】
云绮被问得措手不及。
【什么意思？】
【阿尔吉侬：能上传意识并不是一件人人都能享受的事情，我说过，我是盗取了一位大人物的服务资格。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阿尔吉侬：你一定试着搜过我的资料，对吧？所有口径都被统一的，平平无奇的因病去世，再没有一点隐情。】
【阿尔吉侬：之所以没有连数字意识也删除，并不是因为那位大人物仁慈。恰恰相反，他看到当时还不成熟的技术带来的后遗症之后，才允许我以这种方式存续，作为一种刑罚。】
【阿尔吉侬：呵呵，和我这样的罪人搅合到一起，你也不再清白了。但我没有拖人下水的喜好。从找上你开始，我就准备了能让你脱罪的筹码。可你问的越多，越了解那位大人物不希望人们了解的往事，这筹码在衡量你罪过的天平上的分量，就越轻。】
【阿尔吉侬：死亡和永生是同样深重的惩罚，我已同时领受，不会有更重的惩罚了。但我真诚希望，我再看一眼粉色天空的心愿不会牵连到你。】
云绮读着黑色对话框中莹白的文字，渐渐感到浑身发冷。她忽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被选中”的不幸，并诧异怎么直到阿尔吉侬点破才看清。
是啊，哪有这样的好事！倒是“知道太多会被灭口”这句话像铁律一样永远存在着。
紧接着，想到阿尔吉侬曾经透露过的诸多信息，当时云绮还暗自抱怨对方为什么要当谜语人，现在她只恨知道得太多。并且，有一股愤怒从胸腔中发酵、升腾，迅速地占据了她的整个大脑。云绮生气地打字，指甲敲击着屏幕，发出噼啪的声音。
【晚了！我已经知道了这么多。】
【你以为你是谁，是神吗？凭什么这样随便地影响我的命运？为什么要说出那些本应该沉寂的故事？】
对方的回复很干脆。
【阿尔吉侬：对不起。为所有事情。】
【阿尔吉侬：如果这可以平息你的愤怒，我们可以现在终止一切。除了无法从你的记忆中抹去这些经历，我会处理好所有的痕迹。你的各种权利都会被保全。】
在愤怒之外，云绮感到一丝怪异。
这种怪异的感觉就像一对男女朋友吵架，女方控诉完男方后，男方一句都不反驳，直接说：“你说的都对，既然这样，我们分手吧”一样。
云绮本不想问出类似“你是不是根本没爱过我”这样的话，但她实在疑惑。主动招惹上来的是阿尔吉侬，利落地说拜拜的也是它，令人不禁好奇其动机。
【我：那你不想看粉色天空了吗？】
【阿尔吉侬：呵呵，想的，我从骨髓里都在想。大概是太想了，我才用尽手段讲故事，吸引你来帮我实现愿望。但我本以为对故事进行了脱敏，你不至于从中联系到现实世界的人或事。】
【阿尔吉侬：作为始作俑者，我有保护你的义务。在那位大人物注意到我们这些小蚂蚁之前，尽早结束一切或许才是明智的。】
云绮想，这人可太矛盾了。
不管是当年上传意识，还是当下找到她寻求共感，处处都透露着此人的任性和自我中心：为了保有其认知能力，它可以冒多重风险盗用意识上传服务；为了重现其感知能力，它可以穷尽手段引诱人来当它的共感载体。
这样的人为了它的心愿，应该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吧。可是，它又在“保护云绮”这件事上莫名的坚持，宁可放弃之前所有努力。
云绮正常生活的价值，和阿尔吉侬心愿的价值，在阿尔吉侬眼中究竟是怎样排序的？云绮突然这样想，于是也这样问了。
【在结束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更加珍视我安稳生活的权利，胜过弥补你缺憾的机会吗？】
【阿尔吉侬：可以这样说。】
【阿尔吉侬：但我不是珍视什么胜过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种下因果了。】
云绮看不懂。她感觉今天用了太多脑子，头一阵一阵地疼。
她最后告诉阿尔吉侬，希望它离开她的电子设备。
而后，云绮去游泳馆闷头游泳，一直游到精疲力尽。但直到离开水，那种沉重的感觉仍一直萦绕着她。
###
实验室最近一直气氛焦灼。申请项目基金的材料提交时间快到了，林宇和几个博士生在小会议室里讨论、撰写、修改，没日没夜的。
不过，这和云绮关系并不大。
没人指望一个刚入学半年、还在修专业课的硕士生能帮多大的忙。倒是几天后材料提交上去，林宇把和云绮选的机械手反馈优化方向相关的背景部分发给了她，让她学习学习。
云绮心里装着事，不太看得进去，强打精神逼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读到“旨在帮助残障患者康复训练”这句时，她突然无端联想到了阿尔吉侬提到过的，它患的神经退行性疾病，一开始的症状就是右手麻痹无力……等等。
林宇实验室的两个研究方向分别是视觉共感和机械手反馈优化。
如果阿尔吉侬真的是纪言、纪言真的是林宇因患神经退行性疾病逝世的女友……该不会，这两个方向都是为了……
云绮想象了一下这样的场景：按照春分是忌日来推测，纪言弥留之际，躺在病床上，想握一下恋人的手，但却没有知觉；想再看一眼钟爱的粉色天空，可窗外却阴沉沉的，唯有灰色难看的云布满天际。
她代入了一下，感觉自己一辈子难以忘掉这种悲伤。
……对了，林老师知道阿尔吉侬的存在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