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依然美丽，但云绮全无欣赏的心情了。
她想找西格纳，完全找不到人。尤其是当她猛然间觉察，整座庄园里她甚至只知道西格纳一人的名字时，云绮才意识到不对。她这是被软禁了。
云绮回到客房，呆呆地坐在柔软的床上。现在回想起来，可以肯定西格纳他们一开始就抱着不纯的目的；噢，更仔细地来看，他们每个举动都非常可疑！西格纳明明说是为了所谓黑客事件而来，但云绮吃饭时叙述经过，她又是那么心不在焉……
云绮猛地晃晃脑袋。事后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懊恼、颓丧地靠着床头，视线看向窗外，春光无情地明媚着。
一阵困意涌上来。云绮掐自己的手臂，企图使她自己清醒一点，可头还是一点一点垂下去。午饭里可能有安眠的药物，云绮恨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能睡，不能睡……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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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无梦。
无意识的尽头，居然不是黑色，而是粉色。
春天傍晚，西沉的夕阳与天和云共舞时折射出的瑰丽的粉色。如此复杂的调色，却只是造物随意的一抹。高天之上已经有一钩玉白色的月牙，月牙融化了，变成一滴银色、冷冷的雨，坠向地面，越来越近……
好像冰水滴入灵台一样，云绮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心跳砰砰，四肢微颤，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
天已经黑了，不知是几点钟。
云绮感觉房间里还有别人，她轻轻转动眼珠，果然看到梳妆台前坐着一位中年男性。此人靠在椅背上，一只手随意垂着，另一只手放在台上，旁边是一只灰色黑的金属盒子。
“这小姑娘醒了。”他的声音有点耳熟，“你还是不愿意说话吗，纪言？”
纪言！
云绮坐直了身体，莫名觉得亲切。
在她开口之前，那只金属盒子里先传出了声音：“灰尘扩散到哪了？”
女声，而且是之前咖啡共感那次和云绮对话过的声音。原来阿尔吉侬真的是纪言。
但她问的是什么？灰尘？
中年男性回答道：“很快，一年后到旧都。”
金属盒子里，纪言叹了口气：“但你的远征队还没有出发。”
“因为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太少。”中年男性轻哼了一声。
“你没有告诉他们问题的严重性？”纪言问。
“酒囊饭袋们说没钱，蠢货们说技术上有困难。”中年男性道，“有时候都有点想你了。”
纪言没有接话。趁交谈的间歇，云绮弱弱发问：“请问，你是谁？”
中年男性扫了她一眼，看起来心情不坏：“我还是更习惯人们看到我行礼，而不是进行自我介绍。”但也没有回复她。
云绮一时没反应过来。纪言解释道：“这是当今陛下，云绮。”
皇帝？！云绮吓一跳，想行礼又不知道礼仪。皇帝摆摆手：“不必，今天是私人行程。倒是突然让西格纳把你弄过来，还没向你致歉。”
“陛下、陛下太客气了……”云绮小声道。
纪言道：“我想不明白，你想提审我这个罪人可以理解，和云绮有什么关系？”
金属盒子光洁可鉴，嗡嗡地振动，似人的呼吸一般。云绮注意到皇帝望向盒子的眼神挺复杂，有追忆，也有冷静和审视，更有一些云绮不理解的，期待？
皇帝道：“不用赌气说自己是罪人，师妹。我并非前来兴师问罪的。”
云绮迷糊了，脑子里回忆了半天皇帝的履历，终于想起他在当皇子时，曾于联邦科学院进修。科学院现在还收藏着当时的桌椅。
“我确实偷了你的意识上传服务，我也确实引诱了云绮，称得上罪人。还请陛下秉公执法。”纪言道，“只是望陛下垂怜，放过云绮。我可以为此交出星际导航的算法。”
皇帝笑了：“你还挺舍得。可是，十几年了，你凭什么觉得我还找不到你藏的东西？”
“怎么会？我销毁了所有实体记录，只口头告诉了——”
“你的导师周飞，对吧。”皇帝故意道，“唉，看来有人对你死心塌地，就有人会轻易背叛你。”
纪言沉默片刻，道：“我了解导师，你一定威胁了他的性命。”
皇帝没趣地“啧”了一声。
云绮茫然地听着，她心里还在想醒来时提到的“灰尘”是什么，话题已经跳到很远的地方了。她迟钝地在心里重复两人的对话，意识到那个星际导航算法似乎就是阿尔吉侬或纪言为她准备的“免死券”，但是这张券失效了。她不免开始担忧自己的命运。
“小姑娘似乎有很多问题。”皇帝突然看向云绮。
视线接触，云绮感觉皇帝是在鼓励她提问，遂先问了一个看起来最安全的：“……你们提到的‘灰尘’是什么？”
纪言道：“一种直径非常小的恶性污染物，几十年前在两极地区发现，有向低纬度扩散的趋势。长期接触会诱发各种人类疾病。迁都时没说清的环境问题，本质就是灰尘要来了。”
信息量好大！云绮微微睁大眼睛，消化了一下，道：“那怎么办？”
纪言道：“所以陛下继位之初，就制定了索菲昂计划。首先防治，其次迁都。可惜的是，都快要失效了。而最后的方案是向外星移民。”
“向外星移民？这怎么可能……”云绮不可置信地喃喃。
纪言道：“没什么不可能。目标行星已经确定，只需要先遣部队去那里设下空间跃迁的锚点，剩下的事，其实和迁都差不多。这是十几年前就有雏形的事，我只是没想到效率如此低下，远征队现在还没出发。”
云绮听着纪言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些名词，感觉自己平时在实验室干的事被衬托得像小孩子搭积木一样低级。
皇帝辩解道：“其实先遣部队已经出发，只是，舰队沉没在了必经之路上的一片辐射区。推理跳过，结论是，有机生命过不去。”
“让电脑开着飞船过去。”纪言迅速给出解决方案。
皇帝苦笑：“我和你一样的反应。但是，飞船搭载了武器，几个大臣非说有人工智能叛变的可能，怎么都不同意。”
“你这皇帝做得忒窝囊。”纪言听起来像是撇了撇嘴，“好吧，就当事情不顺利，你想找我聊聊天。我奉陪就是。可还是那个问题，这一切和云绮有什么关系？”
听到和她有关，云绮竖起耳朵。
“你也看到了，师妹，索菲昂计划步履维艰，我一人独木难支。”皇帝突然示弱，道：“所以，回来吧，我需要你来做我的副手。”
纪言诧异道：“你要怎么跟别人解释我的存在形式？你亲自签署的数字生命禁令。”
“兼容性测试已经通过。”皇帝从容微笑，“我说的‘回来’，当然是以‘人’的形式。”
“开什么玩笑，我都火化了……”纪言的声音忽然变了，“等等，你不会——！！”
灵光一现，云绮遍体生寒。
她就坐在这里，年轻、健康，并且，顺利和纪言进行过两次共感。
她将是纪言完美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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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的敲门声。
云绮僵坐着，动弹不得。皇帝不得不亲自去开门：“什么事？”
敲门的是西格纳，她声音模糊：“陛下，科学院的一位研究员坚持要见庄园的主人，说与学生安全有关。”
皇帝不悦道：“这也要来打扰我？”
西格纳显然是知情人，犹豫地道：“可是陛下，来的是林宇。”
“林宇？”皇帝拧眉，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反感和不屑，一瞬间转而饶有兴趣道：“正好。让他过来。”
西格纳领命离去。
皇帝回到客房，对着金属盒子温和地劝道：“这是难得的机会。我让他们试验过了，她能够承受移植意识的冲击。成为数字生命之后，意识弥散的情况一直让你很痛苦吧？很快就不疼了。”
纪言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川里捞起来的一样：“陛下，你疯了。”
皇帝自顾自地道：“她还和你一样，都是右眼虹膜缺陷，你们看到的景色将是一模一样的，真好。只是个子矮了一些。”
纪言一字一字地：“怎样才能让你打消这个念头？”
皇帝只道：“等下林宇过来。虽然我很讨厌他，但你不想摸摸他吗？他一定很想拥抱你。让他劝你几句。”
云绮听到导师要来，升起一丝希望，又迅速被皇帝的话戳破。
梳妆台上的小夜灯正散发出温馨的暖光，云绮却连牙根都在颤抖。她害怕，害怕极了。皇帝越轻描淡写，她越恐惧，在权力者面前，她想不到任何方法。
极端的紧张中，云绮的脑子一片空白，好像在疯狂转动，又好像在停摆。
从感觉上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林宇不卑不亢的声音：“……我学生的室友说她失联了，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这里。我需要确认她的人身安全，陛下。”
皇帝不语，只是让林宇进门。
后者看到云绮面色苍白地坐在床上，四肢健全，衣着完整，刚想舒一口气，却忽然听到一个从来只在魂梦中才会响起的声音：“你好，林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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