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与舟是在下午第一节课中段回来的。
从咨询中心到学校要做两小时地铁,他连饭都没吃,在便利店匆匆买了个面包,咨询结束后就赶回来上课。
下课后沈岸莹回过头,抓起作文精选,“你上午没来,所以我就先拿了。”
“啊,没事,你拿吧。”徐与舟拆开面包塑封袋,含混道。
气温下降,他却穿的比昨天还少,一件圆领T和校服,外面套着牛仔外套,袖子挽了两圈,嗓音清澈,面色透亮,看着倒不像感冒。
沈岸莹犹豫片刻,“你请假是因为昨天电话里说的那个事吗?”
徐与舟稍扬眉,把问题抛回来,“这么关心我啊。”
杨明边做题边听两人聊天,闻言放下笔调侃,也为转移话题,“那不然呢,英语报纸交出来,就等你了。”
实验班下发的卷子日均十张起步,学霸们自然没有全做的必要,尤其是又臭又长的英语周报。于是蜂群自发地分工合作,除听力和作文外一人一个板块。
徐与舟掏出卷子递给他,杨明直接在他桌上开抄,“感冒了啊?”
声音贼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徐与舟想到他早自习那会儿发来的消息,耐心陪演,压低嗓子,透出点沙哑,“嗯,没睡好。”
被杨明这么一盖章,徐与舟请假的事也定了性。
说来也怪,原本叽叽喳喳追着周苗问班长去处的那帮人,当周苗搬出徐与舟爸爸后,就销声匿迹,缄口不言了。
而当他们像往常一样,拎着作业带着笔跑到徐与舟桌前请教,得知他“感冒”,突然良心大爆发,问完题目也不走,从兜里掏出各种小零食。
整个下午,从第一个课间开始,沈岸莹总能听到诸如此类的对话。
“懂了,谢了班长。你吃青提吗?给你留了一串。”
“好啊。”
“班长你感冒啦?跟我们一起去吃关东煮不,麻辣汤底嘎嘎香!我请客。”
“吃糖吗班长,巧克力的。”
男男女女都有,而且也不是一次性扎堆,就每个课间来那么几个投喂的,徐与舟来者不拒,他也确实饿了,于是杂七杂八吃了个饱。
甚至上课时也在吃,吃得光明正大。沈岸莹观察好几次,任课老师灼灼目光扫下来,又镇定掠过。
“要是我感冒也能有这种待遇就好了,”林沐玩性大发,指着刚刚被嘘寒问暖,桌上再加一瓶M豆的某人,“你说他凭什么呢,来打一成语吧,我先,投桃报李。”
杨明乐了,“那我兄弟情深吧。”
李琪摸不透状况,“同窗之谊?”
三道目光齐刷刷地,沈岸莹绞尽脑汁,刮肚搜肠。
“他是公主...?”
三人爆笑,而徐与舟从她身后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胛骨,“说我坏话呢?”
“夸你呢。”沈岸莹收紧脊背,指腹的触感隔着棉料,经久不散。几秒后,她忍不住背过手挠了挠。
上课后,沈岸莹在便利贴上写下一行,悄悄推给杨明。
杨明很快回她。
—他真的感冒了吗?
—对啊。
才不对。
他昨天跟电话里的人说,会去的,也不知道去哪,今天就请假了。
班上同学的反应也怪怪的,林沐明显在打哑谜。
但沈岸莹没再问,杨明跟徐与舟关系好,或许也知晓他的家事。徐与舟对她的问题避重就轻,杨明自然也不会告诉她。
直到三人一起上完厕所,林沐轻车熟路把人带上顶楼,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刚才在班上不好说。先来发个誓吧,你们保证不传播不泄密。”
看这架势,老练得不知道走了多少次流程。
沈岸莹举起手,又做了个封口动作,听李琪问,“跟班长有关吗?”
林沐惊讶,“你没发现异常吗?”
李琪很茫然。
或许是太忙了,为学习操碎心,又时不时陷入三人友情的困境。或许是经历了极致的短痛,情感消耗殆尽,大破大立,她现在只想考名校,拼死学习,飞向更远的地方。
她缓缓摇头。
沈岸莹说,“跟他爸爸有关吗?”
“bingo,”林沐打了个响指,刮着下巴尖,“怎么说呢,说来话长,但我长话短说吧。班长之前不是专攻竞赛嘛,退赛之后他爸来学校闹过好多次,怪竞赛组的老师失职,把他儿子毁了。”
当时男人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大谈徐与舟严苛到乏味的补习童年,以及他为儿子付出的一切,搞得班级鸡犬不宁。
最严重的时候,徐霆跟校长、教导主任、竞赛组组长和周苗,就在班级外的走廊当场吵起来。
老师们提到精神科一词时,男人惊诧至极,“天哪,我儿子才没有病!有也是你们害的!”
而一墙之隔的教室内,徐与舟盯着数道迥异目光,面色如常地写作业。
“啊,”李琪突然想到,“昨天下午有个男的来教室找过班长,没找到,就把副班长叫出去了。”
林沐:“就是他爸,但他不在啊,他跟我们玩密室呢。”
沈岸莹:“那他为什么退赛?”
李琪:“他后来去…额,医院了吗?”
“问得好,我都不知道,怎么猜的都有。”林沐双手勾着栏杆回忆,“可能他们搞竞赛的更清楚吧。最开始也有人问过,但班长不想说,大家也问不到什么。”
“不过有这种家长,他压力也挺大的。所以就算他表面若无其事,但平时得到他关照的人就会想回报一下啦,不过不能用明面上的借口,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
不知道第几次被数学老师和周苗叫去谈话,从办公室出来后张洋拎着球拍,问同桌要不要打球。
“没时间啦,作业好多。”同桌说。
确实很多,但他不愿去想,那些补不完的必选修,周考倒十的成绩,老师怜悯的苦口婆心。
倒也无所谓,反正球场也可以捞人,张洋颔首起身,下楼梯时被沈岸萤喊住。
“去打球吗?你一个人啊?”
这句天真烂漫的话倏地刺痛了他,张洋攥紧扯球拍带子的手,“有事?”
冷脸说着,可内心却不由自主想,她是来安慰我的吗?
毕竟他的处境就像徐与舟的缺席,都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有太多人视而不见了,却转过头,去看一场微不足道的感冒。
可整个班上,还是有人在乎他的。
这么想着,张洋脸色缓和,发出邀请,“你要打吗?”
“好啊。”沈岸萤跟着他一路下楼梯。
他们这层还算安静,越往下,楼梯过道越热闹,主打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学习氛围,沈岸萤不由得提高音量问。
“你之前跟班长在一个竞赛小组吗?”
没料到她提徐与舟,张洋在台阶站定,下意识皱眉,“你想问什么?”
沈岸萤如实道,“关于他退赛的事,你能跟我讲讲吗?”
她打听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来找张洋。
相处近两个月,徐与舟给她的感觉就像一个标准又规范的圆。
可人要有缺口,才能让他人补进来。
班长人缘好,而她只是转班生,没有交情托底,在他人眼里,不过是外人想吃瓜,没门。
张洋把徐与舟视为竞争对手,比不过,也不服气,甚至见过他父亲。或许她能利用这一点。
而张洋听完,几乎瞬间黑了脸,冷淡地斜睨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岸萤:“我很好奇,想多了解一点。”
好奇吗?
想多了解一点吗?
张洋这才凝着目光认真观察她。
只有在这一刻,在他一无所有沦为丧家犬的这一刻,他才愿意承认班里同学说的话,沈岸萤挺漂亮的,也不差,是他眼光过高。
可令他不屑一顾的女生,什么时候又对徐与舟更感兴趣了呢?
或者说,是什么时候又对自己不感兴趣了呢?
因为他竞赛失利吗?还是周考退到一百名开外?
明明知道沈岸萤喜欢他,还跟她去密室。徐与舟为什么什么都要跟自己抢呢?
妒意上涌,张洋讥讽道,“怎么,在我这行不通,又准备给徐与舟写情书吗?”
沈岸萤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讨厌他?因为他比你厉害吗?”
“真搞笑,”张洋被激怒,呛出一声嗤笑,“你们都觉得他很厉害,很无所不能对吧?”
张洋想起徐霆把他从教室喊出来,男人得知自家儿子只是去密室而不是出事,松了口气,立刻翻起手机打电话。
他对电话那头的咨询师拜托又恳求,就像一位为小孩叛逆期而头疼不已的尽责父亲。
张洋却无端想笑。
人与人的参差高比天堑,他被骂得狗血淋头躲在房间里哭,而有人却因小感冒受尽照顾。
徐与舟的爸爸担心他的安危,可他家人却要他去死。
“跟你说个秘密吧,”张洋开了口,才发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心跳如雷贯耳,“他根本不是退赛,而是缺席。”
沈岸萤一顿,“有什么区别?”
“区别?”张洋气笑了,为她的无知险些破音,脸色铁青,声音张狂又打着颤,“区别就是他撒谎,整个竞赛组为了他爸,为了他的完美形象撒谎。”
“退什么赛,不就是怕得屁股尿流直接弃赛吗?当逃兵还当出英雄来了,心理素质不行直说不就行了,精神科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年头谁没有个心理疾病啊?!”
可那又怎样,心理因素也是筛选的一环。
他们都以为他是不想要,放弃竞赛好像丢弃玩具。可只有他知道,徐与舟是不够格。
他到底凭什么?
败落者凭什么花团锦簇?
就该跟他一样下地狱。
乌云划过落日,张洋吼出最后一句,气喘吁吁,阴影笼罩他的脸,那面目狰狞的眸光居高临下,睁出黯淡的光,在妹妹头下,滑稽又可怖。
周遭的喧哗在这一刻微妙地静下来,走廊上的学生竖起耳朵靠近风暴中心。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沈岸萤没着急走。
瞥到他背着的球拍,又想起自己眼珠子被痛击的憋屈感。
“所以呢?”沈岸萤好整以暇问。
“什么?”张洋一愣,嗓子干涩。
“弃赛又怎样呢,做不到又怎样呢。”沈岸萤仰起头,“你觉得大家会因为这个讨厌他吗?他根本没感冒,你以为大家看不出来吗?”
张洋脸色瞬间惨白。
没有吗?
怎么可能。
沈岸萤自顾自说,“或许只有你吧,你觉得他没那么强,所以不配被大家喜欢。但你知道为什么大家更喜欢班长而不是你吗?因为班长就算会输也愿意陪你打球,而你却在失败后,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
男生身后的影子庞大又虚张声势,快要将他吞噬。
“只有你觉得他弱小就会完蛋,可讨人喜欢的人,大家是舍不得他难过的,变脆弱了也可以得到糖果,会有人安慰。”沈岸萤最后给这段关系下定论,佯装为难,“就这样吧,你跟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情书的事情你忘了吧。”
而张洋一动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在某处聚焦,面若死尸,嘴唇蠕动,却怔怔不语。
沈岸萤本以为他深受打击,被抽掉精气神失去反应力。
等了半响,才发现他注意力压根不在自己身上,后知后觉顺着他的方向看。
徐与舟就那么施施然地,站在几米远的廊柱边上,单肩挎包,手上拎了几袋盒饭,塑料袋上印着月相的logo.
不知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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